早晨,幾個駱駝客又為他們死去的駱駝哭起來,燥風把濕漉漉的悲切吹得很遠,像是召喚,闊原上的大駝群裏,走出來許多駱駝客。
古爾德班瑪和馬博也帶警衛排出現了,他們進入駝群連夜搜尋土匪,一無所獲,有些煩躁。看到聚集了一片駱駝客,古爾德班瑪便把格爾穆拉過來,向大家簡單說明了處決的理由,拔槍瞄準了它。
哇的一聲,小柴旦哭了。哞的一聲,格爾穆也哭了,伸長脖子仰起頭,張嘴哀號。沒見過駱駝會像人一樣哭,連娜陵格勒也吃驚:格爾穆是從哪裏學來的?人們看呆了,這駱駝是咋調教的,跟這娃娃真是心心相印了。
古爾德班瑪不忍心下手,歎息著把槍從右手換到左手。
小柴旦過去,抱住格爾穆的腿,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抹在駝腿上。格爾穆彎下脖子,用濕漉漉的舌頭舔著小主人的頭,算是告別。但小柴旦不願意告別,他仰頭望著那幾個要求償命的駱駝客,突然跪下了。二道眉不理他,臉扭向了一邊。
娜陵格勒瞪了二道眉一眼,給了小柴旦一腳:“起來,不要給這個忘恩負義的人下跪,男人的膝蓋不能這麼軟。”
小柴旦哭著起來,突然看到從人群裏走來了庫爾雷克。他驚訝地叫了一聲“阿爸”,跑過去喊道:“阿爸,你救救格爾穆,救救格爾穆。”
庫爾雷克搖搖頭。他知道駝道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就算自己是格爾穆的主人也不能阻止。他深深地歎口氣,用無限疲憊的眼神呆望著格爾穆。
小柴旦看阿爸無用,立刻又跑向了格爾穆。他覺得這個時候格爾穆比阿爸更需要自己。可是他能幹什麼呢?隻能乞求,乞求,抱著格爾穆,向所有人乞求。他衝著圍觀的駱駝客一口一個“叔叔”地叫起來。他是小孩,他可不在乎什麼駝道上的規矩。他哭著說:“叔叔們,救救我的駱駝吧,多好的駱駝啊。”說著過去,撲通一聲跪下,給這個磕一個頭,給那個磕一個頭。
都是些愛駝如命的駱駝客,這娃娃一求一哭,心裏馬上就不是滋味了。他們互相看看,用眼神一招呼,便都給那幾個要求償命的駱駝客跪下了。
古爾德班瑪和馬博互相看看:怎麼辦?
古爾德班瑪說:“這駱駝是這娃娃的命,跪。”
隊長和政委一跪,身後的警衛排全體跪下了。
幾個要求償命的駱駝客萬分惶恐,趕緊也朝對方跪下:怎麼能叫公家人和這麼多駱駝客給自己下跪呢。唯獨二道眉佇立著,娜陵格勒佇立著。
二道眉盯著娜陵格勒,似乎在告訴對方: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奴才、鼎新駝行的駱駝客了,娜陵格勒不跪,他就不能用下跪來回拜。二道眉怒眼豎起來:跪啊,你為啥不跪?娜陵格勒裝作沒看見,淒苦而剛毅地仰著頭。
小柴旦跪著挪到格爾穆跟前,推著它的腿說:“格爾穆,你也跪下,你給這位叔叔跪下,跪下呀。”誰也沒想到,格爾穆真的跪下了,朝著堅決要求償命的二道眉,號哭著,前腿一彎,跪下了,後腿卻直直地立著,像是請罪。
二道眉看著,突然長籲一聲:“罷了,罷了,駝道上的規矩就叫我們壞掉了。”
格爾穆聽懂了他的話,後腿抖了幾下,渾身一軟,撲通一聲臥在了地上。
二道眉走到格爾穆跟前,一拳打在它身上,吼一聲:“好駱駝,不騸它還得瘋。”這似乎是提醒,也是最低的要求了。
古爾德班瑪點點頭:是得騸掉它了,再做了瘋引子怎麼辦?他起身拉住二道眉,問道:“誰會騸?”
二道眉說:“我就是個騸匠,不信?騸匠的騸具都是隨身帶的。”
一地下跪的人紛紛起來,都知道:不斃了,要騸了。
馬博政委也同意,騸掉是最好的,既不影響一峰健駝五百斤的馱重,還能乖乖的不惹麻煩。
二道眉迅速支好三石灶,安上鍋,燒起熱水,又從行囊裏拿出騸刀和鑷子丟進了鍋裏。
格爾穆早就見識過這種事情,頓時不安起來,對一峰美駝也就是種駝來說,騸掉比死了還難受。它站起來,轉身要離開,發現已經被人團團圍住。圍住它的是那幾個要求償命的駱駝客和古爾德班瑪的警衛排。它趕緊尋找小柴旦,發現他就在自己脖子底下,立刻放心了。格爾穆完全信賴主人小柴旦,隻要他在,自己就不會有難。
這次庫爾雷克不幹了,正在和古爾德班瑪交涉:“美駝不能騸,千萬不能騸。”
古爾德班瑪說:“咋不能騸,那麼多公駝都騸了。”
娜陵格勒也說:“已經做了美駝,再騸掉的話就會叫別的公駝騸駝咬死。”
古爾德班瑪說:“讓它離開你們,跟別的駱駝客和駱駝在一起,誰知道它過去是美駝。能保住它的命就不錯了,你們不能再要求別的,必須騸。班禪進藏,西藏饑荒,形勢逼得緊,再要是引起瘋群,天就塌了,誰負責?”看他們一臉懵懂,又說,“這些你們不懂,你們老百姓就聽公家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