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1 / 3)

是個大晴天,天地間湧動著從來沒有過的透徹的光明。空氣柔情得有些虛偽,陽光的沐浴裏,吸一口氣就有一種清俊舒適的感覺。駱駝們把眼睛睜得溜圓,盡量撐起雙眼皮,好奇地盯視著遠山的走動、荒原的起伏,仿佛它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觀。

冶子酩拉著烏圖美仁,這讓烏圖美仁很不舒服。它天生不喜歡陌生人的拉扯和騎乘,一次次地把頭扭向大柴旦。大柴旦騎在另一峰駱駝上,也不時地看看它。他們在無聲地交流,彼此的語言裏蘊含著說不盡的疑惑和無奈。

烏圖美仁說:為什麼你要讓冶子酩拉著我呢?我討厭這個土匪。

大柴旦說:不是我讓他拉著你,是他不讓我拉著你。他要拉你到毒辣灘,你知道毒辣灘在哪裏?

烏圖美仁打了個冷戰,它聽到了大柴旦的心音,不禁又是磨牙又是咬唇:毒辣灘,毒辣灘。它不知道毒辣灘在哪裏,卻知道毒辣灘是個危險異常的地方。駱駝們早有傳說:在那個地方,遍地都是百步金錢豹和比之更陰惡的黃金七步倒。駱駝雖然力氣大,跟對方單打獨鬥決不吃虧,但毒蛇是不講規矩的,它們其多無比,防不勝防,藏在沙子裏、石頭下、草叢中,利箭一樣從四麵八方射出來咬你,咬一口你就完了,再大的駱駝也會瞬間倒下。駱駝們,那些在毒辣灘的傳說中不寒而栗的駱駝們,誰也不會走到毒辣灘去。要是人不知道,它們就一定會千方百計提醒他們。

可是現在,駱駝還不知道,拉駱駝的人就已經知道毒辣灘在哪裏了。他們不僅不回避,反而執意要把它們拉到毒辣灘去。死了,死了,這個人要把我拉到非死不可的地方去了。烏圖美仁一邊走一邊發抖,不斷翹起鼻子聞著前麵的空氣。風從前麵徐徐吹來,似乎已經有了,有了毒辣灘詭異陰冷的味道。它停了下來。可是拉它的土匪不想讓它停下,把韁繩拉得筆直,拉得它鼻子都疼了。它隻好往前緊趲幾步。

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第二天上路的時候,冶子酩說:“兒子,你再去後麵看看,大駝隊跟上來了沒有?領頭的是不是格爾穆?”

大柴旦說:“噢呀,我要騎著烏圖美仁去。”

冶子酩說:“我不想讓你騎著烏圖美仁,我生怕你騎上它就不會回來了。”他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這一路少了你我會傷心的,更不能少了烏圖美仁,少了它後麵的大駝隊就不會跟著我們了。”

大柴旦說:“為什麼非要讓大駝隊跟著我們呢?”

冶子酩說:“這個不能說,說了你就不會老老實實跟我們去毒辣灘了。當然你不去也不要緊,隻要烏圖美仁跟著我們大事就壞不了。但是大柴旦,你是我兒子,我心疼你,也需要你,我到哪裏你就必須跟我到哪裏。”

大柴旦沒再說什麼,背好叉子槍,調轉自己的騎駝,朝後跑去。

又一次看清了,大駝隊的影子,走在首駝位置的是格爾穆高拔的身影,似乎還有小柴旦,格爾穆駝峰上的那個小人影,不是小柴旦是誰?但是大柴旦沒有靠近大駝隊,從他的天性出發他要絕對遵守他給冶子酩的承諾:“你放了我阿爸,我就是你兒子。你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他知道要是讓小柴旦看到自己,不僅會壞了自己的承諾,連冶子酩也完了,剿匪部隊會追上來,消滅這股土匪。

可是,可是……為什麼呢?非要用烏圖美仁把大駝隊引到毒辣灘呢?

烏圖美仁看到大柴旦回來了,便不斷扭頭,那是詢問的意思:你看到什麼了,看到格爾穆了嗎?它雖然這樣問,卻意識不到自己正在通過引誘格爾穆,把大駝隊引向必死無疑的毒辣灘。

大柴旦把他看到的告訴了冶子酩,也就等於告訴了烏圖美仁。烏圖美仁和冶子酩聽了都很興奮。烏圖美仁抖了抖鬃毛,扭轉脖子朝後聞了聞,突然想到風從前麵吹來,怎麼可能聞到後麵的味道呢?哦,風從前麵吹來,已經吹來了,清晰地吹來了毒辣灘的味道。它警惕地哞叫一聲,甩頭拽了拽韁繩,想衝著看不見的格爾穆走去,立刻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便噴出一個失望的鼻息,接著便是擔憂。

大駝隊就要到了,格爾穆走在最前麵。烏圖美仁本來是想自豪一番的,但內心不期而至的卻是擔憂。它在擔憂什麼?它想著,使勁想著。

冶子酩說:“他們走得很快,格爾穆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趕上烏圖美仁。我們得快一點,盡量保持距離。”

烏圖美仁聽話地加快腳步往前走去,慢慢地一個想法清晰起來:死了,死了,這個人要把我拉到非死不可的毒辣灘去了。但更重要的不是它死,而是它要把後麵的格爾穆引向死路。格爾穆是大駝群的首駝,首駝一進入毒辣灘,所有的駱駝就都得進入毒辣灘,即使它們聞出毒蛇的氣息,也會毫不猶豫地走去,因為駱駝的生命中,跟著首駝走,是滲透在遺傳基因裏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