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獸形人就對了,沒有才是怪事。”我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貓腰看了看。
果然,在那石柱之上,鐫刻著一排排手拿長矛的獸形人士兵。那獸形人的形狀極是凶惡,但卻不是人們日常所見的熟悉生物。
再向上,圖案演化為獸形人與類人猿的戰爭,葛教授和丁思梵一見那戰場的場麵就瑟瑟顫抖,概因這情景他們一點也不陌生,自從在古鹽井中見到那大腦溝回紋絡的圖案之後,他們就已經無數次的親曆了這血腥的戰爭場麵。
“不要再看了,”我父親突然站起來,示意老歪將葛教授帶到一邊,他自己則繼續蹲在石柱前研究。
之所以不允許葛教授和丁思梵看下去,是因為擔心上麵出現那大腦溝回紋絡的圖案,再迷失了他們的心智。
不料當老歪叔將他們兩個強行拖開後,我父親抬頭一看,竟然大吃一驚。
在石柱上鐫刻的祭祀場景之中,獸形人戰士,類人猿俘虜一應俱全,隻不過,上麵應該是大腦溝回紋絡的地方,卻不見那水潭中出現的東西,替代那大腦溝回紋絡的,而是一個人。
一個無頭人。
吃驚之下,我父親大叫了一聲。
老歪叔如臨大敵,殺氣騰騰的端起了歪把子機槍,走過來順著我父親的手指看了看,也忍不住的發出一聲怪叫。
葛教授和丁思梵也淩了過來,當大家看到那無頭人的時候,全都驚呆了。
石柱之上,獸形人士兵正在將類人猿的俘虜予以屠宰,以祭邪靈,那無頭人端坐正中,他的雙乳為目,肚臍為嘴,左手持飾有怪獸的鐵盾,右手持斧铖,看起來殺氣森寒,陰冷透骨。
這無頭人的形態,讓在場的所有人,齊聲的喊了起來:
“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
天,他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們在這神秘的地下世界的看到的那怪異大腦,究竟是何許人的。
那是上古之神刑天之首。
刑天,是上古時代炎帝部落的英雄,傳說自神農氏之後,天下分崩,各邦國群起作亂,老邁的神農氏無力控製,時有有熊氏部族英雄軒轅黃帝出世,仗一枚神符在手,得諸天神魔之佑,驅豺狼虎豹等猛獸為前驅,與炎帝氏爭戰於涿鹿之野,炎氏帝族經過激烈的反抗,最終被征服。
此後,軒轅黃帝巡行於炎帝氏疆域,遇到了炎帝氏中刑天氏的挑戰,黃帝借諸天神魔之法力,製伏了刑天,斫去了他的腦袋,並將刑天的屍體埋在了常羊山上。但未及幾日,那刑天已自破墳而出,正象這古老石柱上所雕刻的那樣,無頭的刑天以雙乳為目,肚臍為嘴,一手盾牌,一邊揮斧铖,兀自與黃帝糾纏不休……
象刑天這樣死後還折騰不休的怪人,是非常讓人吃驚的,所以晉人陶淵明有詩曰:“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所表達就是對於刑天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的讚賞,名詩名句,我父親他們四人都知道,所以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脫口而出之後,老歪叔就現了原形,忍不住滿口髒話:“我操老夏,咱們是不是走錯門了?這原來是刑天的老窩,跟蚩尤沒關係啊……”
“跟蚩尤有沒有關係我說不上來,但咱們看到的那個蠱惑人心的怪大腦,肯定是刑天的,這肯定沒錯。”我父親說道。
“你說那圖騰上的大腦溝回是刑天氏的?”聽到我父親和老歪叔的推論,葛教授吃驚得眼珠都快要跌下來:“這……”
“難道不是刑天的,還是你老頭的不成?”老歪叔搶白道。
“歪師長,”葛教授大叫起來:“這是嚴肅的學術問題,要嚴謹,不能憑空想象……”
“誰憑空想象了?”老歪叔強辨道:“刑天氏憤起反抗黃帝統治階級的剝削與壓迫,死去原知萬事空,旌旗十萬斬閻羅,這是何等激昂的革命精神,是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難道這證據還不夠充分嗎?”
“夏師長……”葛教授發現他跟老歪叔實在是找不到共同語言,就轉向我父親,我父親是傾向於老歪叔的觀點的,就說道:“葛教授,有一個曆史疑點我們必須要注意到,無論是神話史、半信史還是信史之中,被砍了頭的革命者比比皆是,但革命者的頭是砍不光的,革命流血不流淚,砍頭隻當風吹帽,砍了我一個,還有後來頭……我的意思是說,絕大多數革命者被砍了頭之後,雖然精神不滅,但他們的人,還沒有誰拿自己的乳房當眼睛的,乳房這東西嗎……咳咳……還有能遮就遮起來的好,畢竟這裏還有女同誌嗎,你們說是不是?”我父親腦子裏一片混亂,越說越亂套,說不下去了。
這時候老歪叔急忙表態:“我也堅決反對流氓行為,革命歸革命,但袒胸露乳是地地道道的不尊重婦女,所以我們一定要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誰他媽的敢說髒話罵人,老子宰了他!”
大家被石柱上的無頭人浮雕攪得頭暈腦脹,說話顛三倒四,趁這機會,丁思梵跑到另一根石柱前,蹲下身看了看,吃驚的大叫起來:“夏大叔,歪大叔,還有葛教授,你們快過來看……”
三個人急忙跑過去,見那石柱上刻的是一組圖案,呈螺旋狀從石柱的底部直升到上方。
最下麵的一幅,是一位帝王模樣的人,乘坐著一輛由蛟龍拉著的車子,正在田野間奔馳,一個獸頭怪人窮凶極惡的阻攔在車子麵前,他的一手持盾,另一手揮舞斧铖,許多獸形人跟隨在他的身後,舉著長矛強嘴欲呼。雖然這浮雕古久非凡,但那圖像栩栩如生,我父親幾人仿佛聽到了那穿透時光帷幕的呐喊之聲。
接下來一幅,是那帝王之車被砸爛,拉車的蛟龍被獸形人士兵們興高采烈的抬走,扔到一口大鍋裏煮食,而那帝王模樣的乘車人,則慌不擇跑的獨自逃跑。
第三幅,那逃跑之中的帝王跪在一座石台上,雙手張開,向天祈求,高天之中,濃雲密布,雲翳中甲光閃爍不定,隱隱約約似有神祗行將降臨。在畫麵的一角,有一隻獨腳怪人正安祥的在草叢中徜徉,看起來氣氛非常的寧靜。
第四幅畫,獸形人再次與類人猿發生了戰爭,獸形人武器精良,披堅執銳,勢不可擋,類人猿兵敗如山,一敗塗地。獲得勝利的獸形人蜂擁追逐驚恐四散的類人猿,但是卻不知道類人猿的兵潰隻是一個陷阱,在圖畫的中心,數不清的獸形人跌入類人猿的陷阱之中,類人猿的巨石砸下,獸形人於慘嗥聲中血花四濺。
到了第五幅畫,四人看得麵麵相覷,臉色怪異。
這幅畫上畫的是獸形人俘虜被類人猿戰士押過走上祭壇,將獸形人的頭砍下來,獻給神靈。祭台上的獸形人的首級,是地地道道的獸頭,絲毫也無法讓人聯係想這是一支已經掌握了青銅冶煉技術的智慧物種。
三牲祭品就是這樣一個古老的來例,這種對異類的殺戮行為與其說暴露出了人類對於神靈的敬畏,更勿寧說,那隻是一種世代承傳的古老防範之術。
目的是為了防止古老秘族的複活。
再看下去,第六幅畫卻轉到了第三根石柱上,大家跟在丁思梵身後亦步亦趨的跑過去,一聲也不吭的看著。
在第六幅畫上,明顯的是類人猿的族類已經在戰場中占到了絕對優勢,那遍地的陷阱將獸形人坑殺得所剩無幾,餘下的部族紛紛鑽入地下,躲藏了起來。類人猿們在地麵上歡欣鼓舞,載歌載舞,慶祝勝利。
看到這裏,老歪叔情不自禁的大叫了起來:“革命勝利了,人民勝利了。”
“歪師長,你別亂嚷好不好?”葛教授氣得七竅生煙:“這明明是兩個物種爭奪地球上的生存空間,跟你說的那些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老歪叔大聲的叫道:“你們相信我好了,被推翻的統治階級一刻也不甘心於他們的失敗,時刻夢想著卷土重來,再騎到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讓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所以咱們無產階級就要是繼續革命的嗎,不革命,還他媽的有什麼事兒幹?”
讓葛教授氣急敗壞的是,接下來的第七幅浮雕,居然真的印證了老歪叔的“新形勢下的無產階級繼續革命”的理論。
第七幅浮雕上,是一個巨大的獸形人首級,端放在洞窟中的石椅上,許多小獸形人正圍繞著那首級頂禮膜拜,在地下洞窟的數不清的出口處,埋伏起來的獸形人士兵突然衝出,將路過的類人猿捉住,拖進洞中來。
第八幅畫,則是中國民間最為熟悉的地獄圖,被捉來的類人猿們輾死呼號,被強拖到石磨下輾壓成齏粉,從碎爛的人體中淌流出來的汁液,淚淚滔滔的澆灌在那顆獸形人的首級之上,獸形人的首級明顯越來越茁壯,最終已經充斥了整個畫麵。
“哦,我看明白了,”我父親突然叫了起來:“現在我們看的這根石柱,應該是最後一根才對。”
“怎麼說?”老歪叔問道。
“很簡單,”我父親轉過身來,指著四根石柱,依次說道:“這是第一根石柱,上麵刻的是洪荒時代類人猴與獸形人……”葛教授適時的打斷他:“應該說是類人猿……”我父親裝沒聽見,自顧說下去:“第一根石柱上刻的是類人猴與獸形人的戰爭,獸形人是當時的統治階級,欺壓類人猴。第二根石柱上刻的是類人猴在革命領袖黃帝的帶領之下,發動了武裝起義,打敗了獸形人的腐朽反動政權,建立起了新中國……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吧。第三根石柱上刻的是腐朽的獸形人不甘心他們的失敗,在反動頭子刑天的帶領下向新生的紅色類人猴政權發起了猖狂的進攻……但是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是所有獸形人及一切反動派……總之,獸形人頭子的腦袋被砍下來了,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正當人們因為勝利而麻痹大意的時候,獸形人的還鄉團又打來了,他們殘忍的殺害我農會幹部,到處殺人放火……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吧……”
“說得好,”在葛教授氣得鼻眼烏青之中,老歪叔拍手叫好:“老夏同誌的政治覺悟一向很低,但今天應用馬列主義唯物辯證法來分析問題,倒還是蠻有一套的,這說明這個同誌也並非一無是處嗎。”
“這就是我們的神話史為什麼要特意提到刑天的腦袋的原因,”我父親白了老歪叔一眼,繼續說下去:“因為這顆腦袋它他媽的不是一般的腦袋,這顆腦袋凝聚著對我們人類的刻骨仇恨與……催眠作用,總之,那腦袋我們也都見到了,它無非是想讓我們再重返被獸形人奴役的時代……”
“好了好了,”老歪叔急不可耐的跳起來:“表態表態,請每個同誌認真的表態,你到底是支持我們類人猿的革命暴動,還是支持腐朽反動的獸形人集團,丁思梵,你要首先表態。”
“我?”丁思梵嚇了一跳,巧妙的回答道:“夏大叔站在哪一派,我就站在哪一派,夏大叔反對誰,我就反對誰。”
“你……”老歪叔氣結:“老夏他個階級異已份子,投機份子,你居然要看他的眼色行事,這樣下去會犯很嚴重的錯誤的啊,同誌……葛老頭,你要幹什麼?”
實際上,自打大家來到這座古廊之後,葛教授的樣子就有些奇怪,總是有意識的往後靠,那陰狠的目光總是盯著丁思梵雪白的頸子上,口角處還淌出垂涎的口水。
我父親和老歪叔早就注意到他的神態不對頭,所以才東拉西扯,實際上眼光一刻也沒離開葛教授,此時突見葛教授現出滿臉的猙獰之色,突兀的向丁思梵撲過去,兩人同時大吼,齊齊的攔在丁思梵身前。
葛教授撲了上來,根本不予理會緊抵在他胸口處的兩支槍口,那條手臂不知怎的突然長出一截,隨著一聲尖嗥,他一掌啄在老歪叔的肩膀上。
隻聽老歪叔一聲慘叫,身體象一團破布般被擊得搖搖飛出,重重的撞擊在一根石柱上。他的身體原本就壯實,再加上那石柱早已被空氣蝕透,一撞之下,隻聽轟的一聲,石柱化為塵灰粉屑,將老歪叔壓在了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