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辦公室裏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那個陌生人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口氣很大,他在落實了我的身份之後對我說,你等著,然後把電話給了另一個人。

我一下子就聽出電話那一頭的人是誰了,我的口氣立刻就變得很冷淡,我說,什麼事?

電話的那一頭有點遲疑,停了一會兒,說,蔚然,是我,我是姚三和。

我說,我已經聽出你是誰了,說吧,有什麼事?

對方又遲疑了一下,說,蔚然,我出事了,我現在被關在慶成街派出所,我有困難,需要你的幫助,事情是這樣的……

我大致已經判斷出那是一件什麼事了,我還能猜測到剛才那個要通我電話的人是一位警察,我打斷他的話說,你別從盤古王說起,有什麼事就直截了當地說,我現在很忙,沒有時間聽你說古。

電話那一頭有一陣沒說話,然後他開口說,蔚然,我需要兩萬塊錢。

我說,怎麼,又騙到誰頭上了,這回不是爹爹婆婆,不是黑道老大,換了警察追殺你?

電話那頭說,蔚然,不是這麼回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又不想聽我說,總之我現在需要兩萬塊錢,我在派出所已經關了兩天了,如果今天拿不到這兩萬塊錢,他們就會把我弄進去,你得救我,否則我就完了。

我說,姚三和,你聽好了,我不會救你,我也不會給你兩萬塊錢,我就是有也不會給你,在所有朋友當中,大概我是目前唯一還沒有被你騙過的一個,我想把這個紀錄保持下去。

電話那頭有些急了,說,蔚然,你聽我解釋……

我再一次打斷他說,我說過我沒空,我現在得出去,有什麼事咱們以後再說吧——對了,請你轉告那位替你撥通電話的警察,他的普通話說得很地道,他不是本地人吧?

我說過這句話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電話放下不久,我辦公室裏的電話就開始響個不停,最先是王家物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滕錦華打來的,然後是寶泰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徐方生打來的,接著是朋友出租汽車公司總經理占賦打來的,最後是大西部農莊的莊主程自祖打來的,他們的電話內容全都是一樣的,告訴我那個人出事了,人在派出所裏,也許現在已經不在了,被丟進了拘留所,等著另一撥警察來收拾他。他們知道這件事的起因是他們分別接到了一個電話,和我剛才接到的那個電話一樣,有一個說一口標準普通話的人要通了他們,然後把電話轉給了那個人,那個人找他們要兩萬塊錢,他們全都拒絕了,這點和我一樣,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們的拒絕在我之先,並且他們在拒絕之前,先找那個人要他早些時候從他們那裏騙去的錢,在他們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這些錢加在一起的總數大約在十五萬元左右。

這件事談過之後,我們沒有再談那十五萬塊錢的事,我們談了一些別的。對於我來說,錢這玩意兒是個溫柔的陷阱,對於他們來說,錢這玩意兒什麼都不是,而且在我們這一撥朋友的圈子裏,他們都是商人,我是唯一的官員,他們和我都知道,在我們之間的交往中,錢是一個需要回避的話題,朋友要做下去,要做出朋友的樣子來,這是一個禁區,隻有在特殊的情況下這個禁區才會被打破。我和滕錦華聊了一會兒他的公司股票上市的情況,和徐方生聊了一會兒他在境外收購公司的情況,和占賦聊了一會兒他的某一位情人在電視台健康小姐比賽中拿名次的情況,和程自祖聊了一會兒前一陣子他的美國黑李子覆蓋本市水果市場的情況,然後我們約了什麼時候聚一聚,便各自收了線。

我的秘書在我接那些電話的時候走進我的辦公室,把一些文件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他第三次走進來的時候把那些文件拿走了。我的秘書神色平靜,但我知道他偷偷地用眼睛的餘光觀察過我,我放下電話時心裏想,他這個秘書當的時間是不是長了一點兒,有點深閨難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