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丹是八年前分到我們這個辦公室裏來的大學生。
池丹來辦公室報到那天,我們的辦公室就像過節一樣快樂。
我們辦公室自打成立以來就沒有過女同事,如果不算我的前任手上借調的那個臨時工的話。那個借調的臨時工我沒有見過,據說她人很好,很直率,非常熱情,愛大聲地說話,說起話來從不遮遮掩掩的,也不酸氣十足地拿腔拿調,把自己弄得文縐縐的;她的責任心很強,眼裏不揉沙子,喜歡伸張正義,雖然常常把伸張和正義這兩樣全都弄錯了,但她仍然熱情不減。她在我的前任手下工作了六個月,差一點就在實際工作中頂替了我前任的主任位置,並且把辦公室所有的人弄出集體心髒病來。
我的前任實在忍無可忍,他找到我們的局長,對局長說,要麼我留下她走,要麼她留下我走,你發個話吧。
局長很奇怪我的前任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對我的前任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你這樣的想法會讓人產生我們在歧視女性的惡劣副作用。
我的前任有點急眼了,說,那怎麼辦?難道男性就應該被歧視嗎?
局長說,我既不能歧視女性,又不能歧視男性,我歧視誰都不對,都沒有道理。
局長這麼說,並沒有真的不管,事情鬧到最後,終於以給那位人很好的臨時工換了一個辦公室為結束,當然,前提是,她再也不屬於借調了,而是另一個辦公室的一名正式幹部。
那位曇花一現的女同事離開我們辦公室之前,還最後和我們辦公室裏的每一個人分別談了一次話,談話的內容包括教誨和鼓勵以及希望。她離開我們辦公室之後,我們辦公室的人全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並且心有餘悸地埋怨我的前任說,主任,你在處理這件事情上顯得太自私,你當時給局長說的時候怎麼能那麼說呢?你應該說,要麼我走她留下,要麼她走我留下,要麼我們倆一起走,你隻說了前兩種選擇,你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把握,你很可能讓我們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這哪像一個主任的做法呢?
我的前任氣壞了,他差一點又氣成了心髒病。我的前任說,你你你你你們才叫自私呢!
據說那個曾經在我們辦公室工作過的女同事差不多快六十歲了,她總是指使我的前任打開水拖地板,並且在辦公室裏像河馬似的轟轟烈烈地大笑。另外,據說她有一位整天愁眉苦臉基本上不怎麼開口說話的丈夫和一位身高一百八十三公分性格像個中學女生的兒子。
我們的辦公室長期沒有女同事,就好像我們的辦公室是一座沒有樹木的高山、沒有魚兒的大海、沒有鳥兒的天空、沒有石油的沙漠。我們基本上就是這樣的沙漠。我們倒是有石油,這些石油是我們的才情和憐愛之心,它們被深深地埋藏在沙漠之下,從來就沒有人來開采過,實在是被糟蹋了。我們倒並不一定非要誰來開采,我們也不是害怕被埋沒,可是這個世界不應該隻有光禿禿的高山、空蕩蕩的大海、一覽無餘的天空,我們的辦公室也不應該是一片看不見石油的沙漠,如果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本來就應該這樣、本來就必須這樣,那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什麼好得意的了。
為了我們的辦公室不再是沙漠,我們辦公室全體成員一致認為,我們必須引進一位女同事,為此我們不惜再冒一次險。
我對這件事還是有一點顧慮。我問大家,如果曆史的悲劇重演怎麼辦?
大家悲壯地說,寧願在奮鬥中求生,不願在沉默中死亡。
我說,你們可得想好了。
大家說,想好了。
我去找局長。
我對局長說,我們不想繼續做沙漠了。
局長說,你們怎麼是沙漠呢?你們是現代化社會裏一個具有現代化設施和工作能力的辦公室,你們要是沙漠就是現代化的沙漠,我們倒是很需要這樣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