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務營長問:“參謀長,咋發落他們?”

“斃了。”左軍冷冷地說。

特務營長快活地擼了擼袖子,衝手下的兵說:“拖出去!”

排長和新兵被五花大綁地往外推。排長自己知道沒趣,閉了眼,臉無血色,任人推搡。新兵給嚇壞了,先前的抽泣換成了號啕,站不住,讓人挾著,不住聲地喊:“爹呀!娘呀!”

行刑隊在院子裏撞上兩個人。特務營長立刻站下報告:“師長!”

趙得夫說:“咋回事兒?”

特務營長說:“報告師長,兩個逃兵,參謀長命令斃掉。”

趙得夫抻了抻披在肩上的衣服,走過去,借著屋裏漏出來的光亮看了看排長。趙得夫說:“你是廿二團十二連的謝坤才吧?”排長睜開眼,見是師長,悔愧難當地點點頭,一張臉埋進襠裏再不肯抬起。趙得夫挺起腰板。趙得夫說:“押回去。”趙得夫說著就自己率先進了屋。

左軍到七師這些天來第一次見到趙得夫動怒。左軍後來想起來,雖然不滿意趙得夫對逃兵事件的輕率處理,甚至有一刹那對七師生出了失望的感覺,但左軍同時從心裏佩服趙得夫,左軍覺得,這人粗是粗點,卻不失為一條有情有義的漢子,可惜了。

趙得夫坐在屋當中,其他人都站著。趙得夫看兩個逃兵被重新押進屋裏,便慢慢對那排長說:“我記得,你是京漢線突圍時在河南入伍的兵。”

排長不說話,點點頭。

趙得夫若有所思地說:“你入伍時,七師打得隻剩下四百人了——我要沒記錯,範家垸打李少銀那一仗,是你帶幾個人冒死衝進院子裏點著了李少銀的團部的。”

排長點點頭,眼裏有了淚星兒。

趙得夫一拍桌子,怒喝道:“你混!既然在最倒黴的時候跟了我,打仗又不孬種,如今七師紅了火了,你幹嗎還當逃兵?”

排長道:“都怪俺自己昏了頭,師長,快一個月沒撈著仗打了,整天閑待著,好吃好喝,人直長肥肉。看著二季穀要收了,俺家裏沒兄弟,隻俺媳婦一個人在家,佃了人家七分田,靠俺媳婦一人,咋說穀也要爛在田裏。俺在隊伍上吃喝不愁,俺媳婦一人在家,俺不能不惦記。就這,俺就偷跑回家了。”排長這麼說,自知七師不比別的隊伍,自己是犯了死罪,逃不過的,歎口氣,說:“師長,隻怪俺一時糊塗,犯上了,吃軍餉的人,橫豎沒個長活,殺就殺吧,隻求師長給個大情,看在俺也是賠著命為師長幹的,別讓俺女人知道了。”

趙得夫聽了,沉沉地點點頭。轉過身來,又問那新兵:“你呢?幹嗎當逃兵?”

新兵怵得很,依舊抽泣著,怯生生看一眼趙得夫,說:“俺……俺想娘了。”

趙得夫皺了皺眉頭,說:“你多大?”

新兵說:“俺十二了。”

趙得夫勃然大怒道:“十二歲的娃娃,不在你娘懷裏叼奶頭,當什麼兵?”

新兵嚇了一哆嗦。新兵說:“是,是俺爹要我來的,俺爹說,當兵吃餉,頓頓有白饃吃,還發大洋。俺不要大洋,俺,俺隻饞白饃吃。”

趙得夫瞪著眼道:“饞你娘個腿兒!槍子兒你饞不饞?”

新兵嚇得半死,又抽泣。

趙得夫站起來,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走,牆上的老土貼不住,直往下落。屋裏人都看著他,悶聲靜氣。趙得夫突然站下了,轉身問特務營長:“他們拖走了我的槍沒?”

特務營長說:“沒有。”

趙得夫點點頭,說:“諒他們也沒那狗膽。”

趙得夫又說:“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