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芬就給蘇蔚講沈晉東的故事。羅芬的故事也是聽來的,但羅芬是宣傳隊說話組的組長,一副伶牙俐齒連李蘋都得讓她三分,那些聽來的故事到了她嘴裏,講得就像她親身經曆似的繪聲繪色。什麼獨闖王子營,什麼浴血高家鋪,什麼橫掃武穴城,全都講得蘇蔚耳熱心驚,特別是她講沈晉東以少勝多,打垮白崇禧七十八師兩個團,為劉鄧首長解圍的故事,她講得興奮,蘇蔚聽得眼潤,沈晉東一個活脫脫金戈鐵馬的英雄形象,一下子就在蘇蔚麵前高高大大地矗立起來了。羅芬告訴蘇蔚,沈晉東仗打得非常出色,是個有勇有謀的軍事指揮員。六縱司令員誇他是全縱隊地圖看得最好的團長,總是在情況最危急的時候才把他撒出去。而他一出去,就像是猛虎出山,勇猛非凡,遇到硬仗,他總是親臨前線,拎著手槍,振臂高呼:“狹路相逢勇者勝!”第一個衝上前去,因此他負過很多次傷,身上傷痕累累,有好幾次都差一點撿不回命來了。羅芬問蘇蔚:“你自己倒說說,這樣的人物是不是了不起?”

蘇蔚呆呆地坐在那裏,因為聽故事激動漾起的紅暈半天都不曾消退下去。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又坐了一會兒,蘇蔚起身往外走,出了門,腳步碎碎的,明顯也是出了院子。院子裏有些風,嗚嗚嗚嗚地吹著,到處攆人。羅芬自己在屋裏坐著,也有一種醉意,慢慢地從手指傳到腳指。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她忘了告訴走掉的那一位,沈晉東是到霍山打攻堅戰去了。

沈晉東再度出現是在1947年的最後一天。那一天天氣很陰冷,空中星星點點地飛著細小的雪花。蘇蔚他們剛從鄉下回到駐地,沈晉東的那個通訊員就一頭雪花一臉寒氣地出現在蘇蔚麵前。

蘇蔚有些驚喜,連忙潑了臉盆裏的水,把通訊員帶進屋裏讓他坐。通訊員不坐,從牛皮包裏取出兩樣東西來交給蘇蔚,那兩樣東西,一樣是一支華脫門鋼筆,一樣是一個羊皮蒙麵的本子,本子有一角有點燒糊的痕跡。通訊員說:“這是我們團長叫我交給你的。我們團長說,蘇同誌是文化人,筆墨對她比任何東西都珍貴。”

蘇蔚心裏“咯噔”一響,胸中無由地就有了一絲暖意。

通訊員送罷東西便告辭回團裏。蘇蔚送他出門,想到既然有東西送來,六十八團肯定也回到英山了,蘇蔚在推開門的時候,順便問了問:“你們團長他還好嗎?”

通訊員愣了一下,站住了,掙紮了半天說:“團長他不讓我對你說。”

蘇蔚不明白:“什麼事不讓你對我說?”

通訊員抽搭了一下鼻子,說:“團長打霍山的時候負了傷。”

蘇蔚的腦袋“嗡”地一炸:“負了傷?傷得怎麼樣?”

通訊員說:“四營打金王塞打不下來,傷亡很大,團長急了,親自上去指揮,在攀塞牆的時候被流彈打中了左臂。”

蘇蔚還想問什麼,羅芬匆匆趕來了。羅芬也知道了沈晉東負傷的事,來告訴蘇蔚的。

蘇蔚一見羅芬就說:“我得去看沈團長。”

羅芬看一眼站在一邊的通訊員,說:“你都知道了呀?”

兩個人找隊裏請假,匆匆趕到了衛生隊。進門的時候屋裏有不少人,李蘋也在,看樣子都是來慰問沈晉東的,大家有說有笑。沈晉東坐在床上,膀子用厚厚的繃帶裹紮著,吊在胸前,正和人急赤白臉地爭論著什麼。蘇蔚和羅芬一頭撞進去,大家都啞了口。二十二旅的幹部都認識羅芬,但大多不認識蘇蔚,屋裏本來是一個男性的世界,連空氣都充滿了雄性氣體,一下子推門進來兩位陌生的年輕女性,大家都感到有些不自在。

沈晉東也有些意外,坐在床上,不知道該怎麼招呼蘇蔚,倒是李蘋機靈,過來和羅芬蘇蔚打招呼,然後大聲對房間裏的人說:“現在我宣布,沈團長會客時間已到,要休息了,所有的人都給我打掃戰場,撤!”大家都是指揮打仗的,腦袋瓜子都好使,會看事,都嘻嘻哈哈地和沈晉東說一些風吹影子的話,一個個出了門。李蘋對蘇蔚說:“你來看老沈,我先代表旅裏向你表示感謝。你先和老沈說著話,我和羅芬也有話說,我們一會兒再過來。”李蘋這麼說,不由分說地留下蘇蔚,把羅芬拉走了。

屋裏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蘇蔚有些拘束。房間裏生著火盆,烤得她臉兒發燙,紅撲撲地好看。她在離開床有四五尺遠的一張木條凳上坐下,坐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沈晉東倒是沉著得很,一臉微笑地,拿眼睛罩住蘇蔚,看得蘇蔚有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