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和把馮夕遷的奶帶回了家。
思前想後還是沒喝,放進了冰箱。
北京的夜晚和上海不一樣。哪裏不一樣,沈霽和也說不太好。隻覺得如果說滬上的夜趨於繁華的寂寥,那麼京城的夜則更趨於厚重的蒼涼。有時候沈霽和從公寓下眺,甚至覺得這座城像一隻蟄伏的猛獸,張著漆黑的口,仿佛要將她囫圇吞下去。
老沈家在北京有一套四合院。也不知是沈老爺子哪朝哪代置購的。老爺子生了三個孩子,沈霽和她大姨,沈霽和她小舅,還有沈霽和她媽,祖祖輩輩紮根在上海。結果到沈霽和這代,三個孽障大學一致跑去了外地,兩個在北京,一個在英國。
沈霽和是孽障中的戰鬥機。念完大學還不肯回去,從英國逃到北京,任她爸她媽把嘴皮子磨破也要賴著。最後老爺子沒辦法,就依了她,說咱家在北京其實有個院子,妳要是真不想回來,就住那兒。結果戰鬥機連這點都沒順著老人家,自己在二環租了塊停機坪。
在這之前沈霽和對房租壓根沒概念,天真地以為八百一千也就打發了。房東當時就醉了,說小妹妹,妳一定是從解放前趕來吧,真是辛苦妳了啊。
你才解放前!你全家都解放前!開解放車!穿解放鞋!
沈霽和心下憤憤的,臉上還是萌萌的。
「這位哥哥,能不能便宜一點?我大學剛畢業,家裏又和我斷絕經濟關係……」小妹妹一秒鍾淚光迷離。
哥哥心頭一軟:「4900。」
「大人不管我,萬事都得靠自己。付了房租吃不起飯,我隻能去偷去搶……」
「4800。」
「到時候牢底坐穿……」
「4500!絕對不能低了!」
「我爸媽該多傷心……嗚哇——」
「4000!」
「大哥,」沈霽和入戲太深,抽抽噎噎根本停不下來,「嗚——好,嗚——好人一生,嗚嗚嗚一生平安——」
後來據房東說,當天他回家被老婆罵了個劈頭蓋臉神清氣爽。
「不過小妹妹,房租付不起可以緩緩,人生道路可千萬不能走錯啊!」
房東是個好人。房東太太也是好人。
罵歸罵,電器都是房東太太一件件替她添置全的。
可人生道路怎麼才算走錯呢?
做壞事是錯。
喜歡不該的人是錯麽?
這就和此刻要不要打個電話給馮夕遷道歉一樣讓沈霽和糾結。
雖說脫口而出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那句話會令人遐想,可畢竟馮夕遷的胸無辜受累被人盯了一整天,自母胎起就責任感強烈的沈霽和橫想豎想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嘟——】
要不還是算了,這怎麼開口啊。
【嘟——】
不行,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不明不白被毀了清譽……必須道歉。
【嘟——】
還是算了,我……
「您好。馮夕遷。」
「我……」
那頭頓了頓。
「有事嗎?」
沈霽和手心直冒汗:「我是那個沈霽和……」
「我知道。」
「早上那個奶奶……」
「……」
「不是不是!不是奶奶!是妳的奶……」
「……」
「我真的不是故意那麼說的!」
沈霽和說著恨不得從電話裏直接跳過去,掏出紅撲撲的心給對方看看,這貨真不是黑的。
對方倒是仿佛不在意她究竟是紅心還是黑桃,隻淡淡應她:「知道了。」
「馮經理,真的對不起……」
「沒關係。」馮夕遷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倦,「還有事嗎?」
「沒了……」
「那,再見。」
「再,再見……」
原諒來得很容易。
沈霽和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