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早早來到農機公司,辦公樓上的人都在打掃衛生,薑主任在總經理辦公室裏倒煙灰,擦桌子,清紙簍,拖地板,把兩間屋子整理得潔淨明亮。她站在門外走廊上等著,薑主任一遍一遍用白眼瞪她,像要說什麼,但始終沒有說。一會兒樓下來了一輛白色雙排五十鈴大頭車,曾其端從車上下來,慢慢走上樓來。她搶先進了他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等著。
等到這位曾總進了辦公室,又有一男兩女三個人尾隨進來,曾總大模大樣坐到老板台後的黑皮老板椅上,一個女的像是會計,站在老板台前指著手裏的一疊單子,小心翼翼地問:“這些人都找過多次了,這些出差費怎麼著?”曾總摸起煙盒抽出一支香煙來,夾在扁扁的兩片嘴唇裏打火點上,擺擺手說:“總公司目前正是用錢的時候,過幾天再說。”女會計拿著單子轉身走了。另外一男一女立即湊到老板台前,女的搶先說:“曾經理,可找上你了。求求你啦,你再不付款,俺那個小小的單位就關門了。”曾總深深吸一口煙,撮起嘴唇,一縷白煙嫋嫋從唇間冒出,又輕輕鑽進鼻孔裏,半閉著眼待一會兒,說:“說過多少次了,你們那些配件不行,裝上去都把機器弄壞了。假冒偽劣,坑死我了,還想要錢?你們得給我賠償損失!”“你們當時都驗收入庫,現在又說質量不好,不合情理。再要不著錢,我沒法回去見人!我不走了,住在你這兒吃飯。”女的說著,回頭看了她一眼。
男的說:“曾總啊,我是小本生意,現掙現吃。就是三千快錢,你是大公司,快把帳結了算了,省得我一趟趟來麻煩你。”曾總向他瞪瞪三角眼,說:“結什麼賬?屋頂掉渣子,牆皮開縫子,地麵裂口子,這叫人幹的活?”那男的囁囁嚅嚅說:“你再去車間看看嘛,哪裏有這麼嚴重。”她從後麵看這個中年漢子,舊工服、鞋襪上有些斑斑點點的白灰,估計是個搞裝修的。
曾總倚在老板椅上呼吸著煙霧,擺擺手說:“你們都回去吧,我現在沒有錢。”那一男一女仍然你一句我一句,粘著不走。曾總直起身連吸幾口煙,把煙頭搓死在煙灰缸裏,猛地站起來,順手摸起老板台上的塑料蒼蠅拍子,壓低眉毛斜著三角眼,用蒼蠅拍指著麵前一男一女說:“你們想幹什麼?再來胡攪蠻纏,影響正常生產,我就報警!”說著要摸電話。一男一女見曾總翻臉動怒,口裏嘟嘟囔囔悻悻而去。
她現在才知道這位曾總不好對付,決定和風細雨以柔克剛。見曾總像要出去,立即站起來說:“曾總,咱們有事好商量。木業公司那幾間舊房子,你要了也沒什麼大用,我用著還能給你們公司增加點效益,你們過去吃飯也方便。”曾總輕蔑地笑一笑,說:“不要跟我來這一套。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大用?不用羅嗦,還有兩天時間,趕快滾蛋!”幾句話把她氣得眼冒金星,恨不得立即跟他拚了,又想到刀把攥在人家手裏,勉強咽下這口氣,說:“曾總呀,我投進去三十多萬,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了,你總不能叫我傾家蕩產跳樓自殺吧?”曾總的塌鼻子哼一哼,說:“怎麼死法,是你自己的選擇,與我沒有半點關係。”說著從衣袋裏掏出一塊衛生紙,吐一口粘痰在上麵,扔進垃圾簍裏,出去了。
她第一次遇見這麼蠻橫凶狠的人,心想這個人之所以如此強硬,很可能就是因為新提了處級領導,正如有人說的“四硬”,茅坑的石頭水泥做的磚,和尚的什麼在職的官,認為必須有一個官職比他大的人,才能製服他,可自己並不認識比縣處級更大的官,想來想去又把希望寄托在時雷身上,心想如果時雷那個當市人大主任的父親能過問一下,哪怕是打個電話,問題一定能迎刃而解。想到這裏,立即起身下樓,出了農機公司,回店給時雷發了傳呼。一會兒時雷回電話說正在整理新辦公室,她問明了時雷公司的新地址,讓墩子開車送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