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進城了。
平津戰役結束後,部隊休整了兩個月,開始繼續南下,消滅白崇禧、餘漢謀集團,解放中南數省,接管各大、中城市,建立各級人民政權。
焦柳並沒有隨著部隊走出多遠,作為懂政治懂後勤的幹部骨幹,在部隊解放了一座中等城市後,被留在了那座城市,從戰鬥隊轉為工作隊,開展由鄉村到城市的轉移工作,沒有隨大部隊繼續往前開拔。
組織上為了照顧焦柳,考慮也把小姨留下來。
焦柳征求小姨的意見。焦柳說,組織上要我留下,關上門說話,全國還沒有解放,仗還沒打完,我不想留下來,我想和同誌們一起去前線。可我是組織上的人,組織上決定了的事,沒有什麼價錢可講,你不同,你要不想留下,你要想跟著部隊繼續往前走,你就繼續往前走。
小姨反問焦柳:你是組織上的人,我是不是呢?
焦柳被問糊塗了,想了想,說,你當然也是。
小姨點點頭,說,我不光是組織上的人,我還是你的人,組織上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你也留在這兒了,我就是一萬個不情願,我能一個人走嗎?
焦柳聽了小姨的話,半天沒做聲,眼圈漸漸紅了,過了一會兒,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小姨攬進懷裏,摟得小姨哎呀一叫。
進城以後,一開始焦柳和小姨都在軍管會工作,焦柳是軍管會的領導,小姨是他的部下。不久以後焦柳提升了,當上了這座城市的市長,小姨則被抽調去鄉下搞土地改革運動。兩個人自結婚後就因為戰事繁忙經常分開,三天兩頭難得見麵,現在他倆留在了一座城市,過了兩天團聚的日子,工作一變動,又經常見不到麵了。
焦柳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領導幹部,他很有領導才幹,處理事情非常果斷,從不拖泥帶水。在他的領導下,饑民的問題得到了解決,瘟疫的問題得到了解決,隱藏特務的問題得到了解決,飽受戰爭摧殘的城市很快就得到了複蘇,並且有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焦柳同時還是個愛憎分明剛正不阿的鐵麵清官,他對革命隊伍中的那些個蛀蟲非常痛恨,痛恨到一點兒也見不得蛀蟲人物,一見了就恨不得上去拿腳猛踹他們,把他們踹倒,再把他們碾死。他踹過也碾死過很多這樣的異己分子,他在這方麵的名氣很大。
有一次軍管會開會,焦柳批評一個一進城就貪圖享受的幹部,他一點兒也不給那個幹部麵子,他雙手叉著腰,在台上走來走去,說那個幹部:你整天泡小酒館、吃狗肉和女學生跳舞,你進城才幾天,就脫了布鞋,換了皮鞋,脫了布衣裳,換上了府綢,你還讓黃包車拉你,你一個共產黨的幹部,也敢坐著黃包車滿大街逛呀?你膽子也太大了!你逛就逛了,問題是你不光逛,你的工作幹得狗屎一樣,你把我們的光榮傳統丟了不說,連個留用的舊政府職員你都比不上,你這算是哪家的共產黨幹部?你是給共產黨丟臉!是給共產黨抹黑!我他媽恨不得一腳踹死你!焦柳這麼說著,真的從台上跳下來,走到那個幹部麵前,抬腳猛踢了他一下。焦柳力氣大,又恨在心頭,一腳就把那個幹部踢得從椅子上坐到了地上。
還有一次,軍管會公安處送來一份案卷,有兩個幹部貪汙了幾千萬的公款,那筆款子是用來給災民買糧食的,結果糧款被他們揮霍了,糧食沒買夠,災荒數月不過,餓死了人,鬧出大案來。
焦柳看過案卷,勃然大怒,朱筆一揮:槍斃。
案件當事人中有一個是焦柳的部下,跟隨焦柳很多年,立下過汗馬功勞,那個部下在死牢裏寫了一封淚跡浸箋的信,托人送給焦柳,苦陳半生以命相搏的功勞,懇求老首長能顧念自己昔日死死追隨的忠誠和戰友情誼,刀下留頭。
焦柳看過信,冷冷一笑,三下兩下將信撕碎,伸手取過筆,在案卷的天頭上重新批道:貪汙公款,數額巨大,槍斃一次;餓死了人,民憤極大,再斃一次;共斃兩次,查核報我。寫罷將筆往桌上一丟,對公安處長說,執行。
焦柳將一個犯了死罪的部下連斃兩次的事一下子就作為美談傳開了。
焦柳對部下要求很嚴,自己也是以身作則的。他進城以後,當了市長以後,仍然保持著當年打仗時的那種艱苦樸素吃苦耐勞的作風,不換舊軍裝,不進飯館,不睡繃子床,不用保姆和廚子,不要組織上照顧,總之一切仍然是老紅軍老八路的一套。
小姨在鄉下搞土地改革運動,有時候回來開會或者彙報工作,順便回家裏看一看。家裏一張床,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一套換洗衣服,然後就是一屋子的灰塵,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而且是主人長期不落屋的樣子。小姨看著這樣的景象,就有些心裏不安,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焦柳,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小姨就去焦柳的辦公室。
小姨去焦柳的辦公室,焦柳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去下麵檢查工作去了。焦柳在的時候,總是一副十年八年沒睡過覺的樣子,眼睛紅紅的,全是血絲,頭發長長的,胡子拉碴,嘴裏一股熬了夜的大蒜味,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過臉刷過牙了,總之邋遢得一塌糊塗。
小姨很心疼,說焦柳,胡子這麼長了,也不知道剃一剃,你就這麼忙,一點兒時間也擠不出來?
小姨說了就叫焦柳的秘書去找剃頭剪子,燒了熱水,把焦柳按在凳子上坐下,白布齊頸一圍,隻露出碩大的一個腦袋來,先用熱水給他洗了頭,然後剪去長長的頭發,再刮去硬硬的胡須。焦柳就在那裏坐著嗬嗬地笑,拿眼睛朝秘書瞟,說,小黃,看見了吧,還是老婆好啊,老婆知道疼我,哪像你,也就是給我熱碗麵湯了。
小姨手腳麻利,剃完了焦柳的胡子頭發,又讓焦柳去洗臉刷牙,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她給洗了,換上去的衣服先檢查一遍,該補的補,該熨的熨,補好熨好,再讓焦柳穿上。不一會兒工夫就把焦柳收拾出來了。
焦柳收拾出來是很精神的,他是那種棱角分明的人,身體結實,又有一股子男人的精氣神,剃了頭,洗了臉,再換上幹淨挺括的衣服,一下子就和先前不一樣了,就光彩照人了。
秘書在一旁看著,眼睛都直了,湊近了,看看焦柳的人,又看看小姨的手。
焦柳瞪秘書一眼道:搞什麼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