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旗說:“孫衛東隻比我大兩歲。”
黨旗的聲音很鬱悒。黨旗說完這個就走開了。
陶家的男孩子們躺到如茵的草地上去了。他們拿出絲瓜藤和洋火,劃燃洋火來抽絲瓜藤。
草地如無浪時的海洋,浮力很足,躺在上麵一點兒也用不著害怕沉下去。人站著看天空和躺著看天空是完全不一樣的,站著看天空需要仰視,天空那時便是遙遠,是不確定,是虛假。躺著看天空,天空就成了整個的視野,人好像飄在天空中,合上眼睛,再睜開,人就像在天空中飛翔著,悠悠的,有一種眩暈感。
其實眩暈感不是飛翔造成的,而是絲瓜藤。
絲瓜藤抽起來有一股清涼辛辣的味道,讓人不住地想吐口水。抽一口絲瓜藤,把彎彎曲曲的煙吐出來,天空就多了一縷雲,隻是雲不確定,蠶似的往桑葉下走,若不捉住,一會兒就消失了。
黨旗會吐煙圈。黨旗老練地吮絲瓜藤,把煙鼓鼓囊囊地圈在嘴裏,不讓漏掉,待圈足了,就拿手指去戳腮幫子,戳一下,嘴裏冒出一個煙圈,戳一下,嘴裏冒出一個煙圈,這樣不停頓地戳,煙圈孿生一般排成一列,不斷翻滾著,由小到大地向上,像是在行走。在無風的時候,這些沒長腳的煙圈可以走出很遠很遠。
軍旗很羨慕,想學黨旗的樣子,可是軍旗的腮幫子沒有力氣,隻能吐出亂七八糟的煙團來,像是一塊塊掛在空中的爛抹布。軍旗不服氣,不斷地點著絲瓜藤來吐煙圈,他把嘴都吐麻了,直到那一大把絲瓜藤全部抽空,軍旗也沒能吐出一個正經的煙圈來。
黨旗暈暈乎乎爬起來,軍旗也暈暈乎乎爬起來,他們準備回家。他們叫國旗,國旗沒動。黨旗去拍國旗,發現國旗躺在那裏睡著了。黨旗先不明白,後來明白了,國旗不是困了,而是抽絲瓜藤抽醉了,那叫昏迷。黨旗和軍旗倆趴在草地上,他們掐國旗,搖晃他,打他的耳光,給他扇風。國旗迷迷糊糊的,就是不肯睜眼。黨旗知道事情壞了,他們沒辦法弄醒國旗,黨旗隻好和軍旗一前一後抬著國旗,把他抬到了醫務室。
醫生笑罵道:“奶嘴兒才拔掉幾天你們就學抽煙,抽你們也正經抽呀,抽絲瓜藤,怎麼不上房去抽大煙囪呢?”
醫生給國旗吸氧,黨旗和軍旗站在一邊,倒歇著兩隻腳,百無聊賴地看著傷兵似的國旗一點一點地蘇醒過來。
醫生忙過這些後,用肥皂洗了三遍手,還拿小刷子刷指甲,洗過手醫生就去撥電話,對總機說要陶政委家。醫生一邊晃著腿等電話轉過去,一邊微笑著看國旗從急救台上爬起來幹嘔,他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完全是個十足的混蛋,讓黨旗恨不得上去踢他的屁股。
黨旗知道這回躲不過去了,黨旗就布置,回家的時候,他走頭一個,軍旗走在他後麵,最後是國旗。
“不許哭。”黨旗說。
“要勇敢。”黨旗說。
“想想革命先烈。”黨旗說。
陶家的男孩子們排著隊朝家裏走去,夕陽映紅了院子裏的銀邊翠和雪鬆,也映紅了他們視死如歸的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