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成長著的黨旗沒有煩惱(1 / 2)

有鴿子飛著的天空比沒有鴿子飛著的天空更有生氣,這是瓊花有一次對黨旗說的。黨旗覺得瓊花這話說得真好。黨旗想,如果天空中隻有太陽和雲朵,而沒有鴿子飛過的痕跡,那這個天空可就太沒勁了,沒勁得簡直有點傻。黨旗甚至不能承認這樣的天空是天空。隻不過黨旗不像瓊花那樣,把心裏怎麼想的說出來。黨旗不行,黨旗做不到這個。黨旗感覺到,和鴿子待在一起的時間多了,他就越來越不會說話了,也不想說話了。

其實一段時間黨旗有著那麼多值得說的事情,它們是不平常的。黨旗覺得日子過得很快樂,他自己沒有垂頭喪氣,他在發瘋似的成長,過完這個夏天他就滿十六歲了,每一天的日子都是那麼的充實,充滿了各種新鮮的事情。他和陶家的另外兩個男孩國旗軍旗以及他們的那些夥伴們,他們是這種生活的主人,是他們讓這種生活與眾不同起來的。這種日子,一天接著一天,好像每一天都忙得不曾過完似的。

他們在清晨的時候,會被快樂的起床號叫醒,和士兵一起集中到操場上去出早操。擔任他們教官的是一位山西籍的班長,他和所有的軍人一樣,把“一--二--一”喊成“亞--兒--亞”,孩子們就掙足了嗓門跟著他學,孩子們一學他就臉紅得像新郎。孩子們的隊列走得極棒。孩子們更喜歡唱隊列歌,唱《真是樂死人》這樣的隊列歌。他們一致要求進食堂的時候唱隊列歌。他們的隊列歌唱得又亮又野,讓那些五音不全的官兵們無地自容。

他們練隊列以及後來練單雙杠、跳高跳遠,他們練得山西籍教官感到了無形的壓力。他們隻用了兩個星期就完成了新兵連所有的操練課程,這使山西籍教官憂心忡忡,不知道剩下來的日子拿什麼來對付這些毛孩子。山西籍教官有一次對他的上司抱怨說:“他們天生就是當兵的,他們拿上槍就能去衝鋒,你要我教他們一些什麼?”

黨旗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他和他的鴿子都在接近天空,他還來不及學會抱怨。他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有太多的好奇和渴望,他總是忍不住要伸出手來,去撫摸這個世界。他當然會不斷地捅一些婁子,有時候他甚至會把大人們弄得很尷尬,比如說,他把他們建立起來的秩序弄糟了,他無意間發現了他們醜陋的尾巴,這個時候黨旗就會受到懲罰。但這又有什麼要緊的呢?黨旗依然是快樂的,他依然在長大,沒有誰能阻擋得住,他們憂傷得就像一些沒有根的雲朵,風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黨旗真的是在成長。

相反,大人們仇恨和抱怨比孩子們的要多。

那幾天父親很煩躁,每天陰沉著臉,回到家總要找碴發一頓火。陶家的男孩們吃住在夏令營,回家的時候不多,父親抓不住孩子,就拿母親出氣,他有好幾次拿著杯子和碗往地上摔,把母親氣得抹眼淚。

父親的煩躁出自大字報。院子裏的大字報越來越多了,它們當中有不少是衝著父親來的。父親臉色陰沉,像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但是父親一直沒有爆發,這讓黨旗十分失望。黨旗想,你既然可以揍你的孩子,你幹嗎不能去揍那些貼你大字報的人?不是他們欺負了你嗎?你揍你孩子時的勇氣到哪裏去了呢?你還是一名坐福特小汽車的軍官呢!

黨旗站在那裏,看著發怒的父親走開時的背影,心裏充滿了蔑視。他想,原來你也並不是最強大的呀。黨旗有些失落,他對著父親的背影在心裏暗暗地說:你要害怕了,就讓我來幹吧。

黨旗開始實施他複仇的計劃。

天黑以後,黨旗帶著國旗和軍旗溜出營房,潛伏在大字報專欄後麵的灌木花叢裏。天黑後大字報專欄失去了白天的熱鬧,但偶爾還是會有人在那裏駐足。黨旗事先已經偵察好,寫父親的大字報主要貼在哪一處,隻要誰在那裏逗留,他就會用彈弓向誰發射出複仇的子彈。從他們埋伏的地方隻能看見來往者的腿,這就足夠了,黨旗準備了充足的鐵絲子彈,它們威力無比,射出去時一道風響,黨旗用雙幅的車胎彈弓,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把任何一顆子彈射進樹幹中拔不出來。

最先遭到伏擊的是幾個軍官,然後是兩個女醫生,另外還有一個穿便服的人。他們大多是單獨來的。他們站在大字報專欄前,很有耐心地從前往後看。在某一個固定的地方,如果他們有停留的企圖,就會遭到冷槍的襲擊。他們就像公雞一樣吃驚地跳起來,有的負痛地叫一聲,有的因為害怕連叫都沒敢叫。暮色之中,四周所有的灌木叢都陰森可怕,大字報的內容肯定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子彈在夜風中穿過時發出一聲怪叫,這一切都營造出一種可怕的氛圍。受害者全都可笑地匆匆逃離了現場。國旗和軍旗吃吃地笑著,重新給自己的彈弓槍安裝好子彈。他們把這場黨旗計劃中的複仇完全當成了一次富有刺激的遊戲。也許他們會被發現,甚至會被獵物不顧一切地追逐,但是在黑夜中,他們是安全的,他們擅長於奔跑和躲藏,何況他們既然能夠打中獵物的腳,也就能夠打中他的鼻梁骨,所以應該在黑暗中害怕的不是他們,而是那些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