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市委的換屆工作已在有計劃地進行。人事問題是最為敏感的問題,差不多所有的機關幹部都通過小道消息知道了邢玉水將在換屆之後調往郊縣當縣委書記,別的幾個副書記大半也都將轉業。共青團是流水席,總是在一撥撥地換人,這是非常正常的,大家關心的隻是下一屆人選的事。機關部門頭頭和青少年宮、團校、報社的負責人關心下一屆黨組成員名單,中層以下的幹部則關心自己有沒有調一級的可能。這很重要,一屆班子任期四年,如果是中年之後的四年,那隻是一千多天的流逝,而青年時期的四年,則是人生未來命運的一步台階,上去了,你也許就會平步青雲,上不去,你也許就將平平庸庸地度過此生。
不太關心換屆問題的是聞小凡、唐道理和吳天河。
吳天河近段時間一直鬱鬱寡歡、神情疲憊,過去一直嚴格恪守上下班作息時間的他近來時常遲到早退。有好幾次書記找他,他都不在辦公室裏,弄得書記很惱火。有一天晚上聞小凡看見吳天河在江邊的水果棧行擠在人群中搶著卸西瓜簍,吳天河汗流浹背,拚命地抱住一簍西瓜往人群外擠,一個被踩了腳的水果販子狠擊了他一拳,他也毫不在意,聞小凡悄悄地走開了。第二天唐道理來找聞小凡,問聞小凡知不知道吳天河鬧離婚的事。聞小凡吃了一驚,說不知道。唐道理說:“吳天河完全墮落了。”聞小凡想維護自己的部下,說:“你不用說吳天河,你自己呢?”唐道理說:“你不要把團幹的遭遇都說得那麼慘,我就是個例外。我老婆政治覺悟高,她多次向我表忠心,說她這輩子已經犧牲了,她死也不會棄暗投明的。”聞小凡說:“你別這麼說,這麼說,我覺得比吳天河還慘。”
唐道理已經公開表示他將離開團市委,去南方打工,唐道理上班很積極,一上班就坐在那裏抱著電話打長途,桌上攤著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名片,唐道理本來用不著選擇去南方打工,青工部有個青年企業家協會,會員全是少壯派老板。唐道理人緣活,和這些企業家混得不錯,也有人邀請唐道理出山、或者依然占著青工部長的寶座,腳踩雙船。但唐道理很堅決,唐道理說:“現在已經不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時候了,現在是爭取事業上二度青春的時候,就好比女孩子,一過了二十五歲,你就是整天地化妝健美,你可以收拾得粉氣十足,卻奪不回你的青春來。要想青春,你就得重新活一回!”
那天下班的時候,唐道理到宣傳部來,鄭重其事地對聞小凡說:“我可能下個月就離開團市委,去深圳寶安集團謀事。”聞小凡說:“真走呀?”唐道理說:“這種事,能說著玩嗎?”聞小凡說:“你原先不是挺看重你的正處職務嗎?”唐道理說:“狗屎,安慰自己軟弱的自尊心還行。可如今社會已經不講自尊了,如今提倡自強。”聞小凡說:“怎麼都變成這樣。”唐道理說:“遲早的,你也會變。”又說:“共事幾年,我們沒少鬧矛盾。快走了,想來想去,還是和你共同語言多些,先提前通知你,你要以後落難了,我那邊說不定還能丟下個救生圈來。”聞小凡說:“這話怎麼聽著悲壯得很,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似的。”唐道理說:“即便沒有,也差不多了。”
團市委的人都走完了聞小凡才離開辦公室,她推著自己那輛小巧的跑車走出團市委大院,彙入街頭的人來車往之中。聞小凡過去一直喜歡獨自在街上信步,滿街都是一些素不相識生機勃勃的人,他們從她所未知的地方來,消失在她所未知之處。無論走得自信還是灑脫,匆忙還是悠閑,都能使她感受到生命進取的欲望和力量。就連那些蹀躞而行的老人和孩子,也給人一種生命的悸動和張弛。可現在,這一切都消失了,她所感到的,隻是一種茫然,一種規律被破壞掉之後的力不從心。那一刻,聞小凡推著自行車站在街道邊上,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