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3)

現在,對於愛情的認識,郝青藍感到自己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就像一個正統的異性戀者接受了一個同性戀似的,這比喻當然不那麼準確,但在心理上,實際上是一回事。

在王宣之前,如果有一個男人像愛著母親那樣的愛著她,她一定會感到啼笑皆非,會從心理上感到反感、惡心、憎恨……但是到了王宣這裏,當王宣那樣情不自禁地用孩童般信賴而軟弱的目光看著她……她忽然就超脫了,像是發現了月亮背後的陰影之美,得以從世故的桎梏中掙脫開來,她甚至這樣勸自己,愛哪裏能用來推敲呢?哪裏還要分什麼類型呢?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後果,隻要是愛,那就是合理的、無辜的,人們就應該像大地承受雨水霜雪那樣心存感恩,去吮吸去體味並化作一腔柔情……

在獲得了精神上的廣袤與自由之後,郝青藍與王宣之間又重新恢複了最初的愉悅,而且,經過了這一番小小的掙紮與定位之後,這愉悅比之初期,又更加貼心、更加耐受了。

但,愉悅歸愉悅,卻還是缺少真正的突破。說來都有些不可思議,在郝青藍與王宣之間,甚至都沒有發生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吻。他們的唇最多隻到達過對方的頭發、手腕或者指尖,並且,還故意表現得大方、溫和,不帶一絲絲性的暗示或聯想。他們被自己的意念禁錮住了,都在竭力扮演那種符號意義上的兒子或母親,違心地克製著——不敢讓肉體間的接觸超出虛構中的倫常之理。

就這樣,他們進入了一種在化學上被稱為“膠著”的狀態,就像兩根不即不離的平行線,雖然同生共長、相伴相生,卻很難發生交叉或重合——這並不奇怪,任何一對相處太久、知心知腑的男女,都會碰到這一步,接著,通常會有一方巧妙調整一下自己的方向,向對方貼近過去,按照慣性的延伸而混合進對方的軌道。

但是,在王宣與郝青藍之間,在那種微妙的角色暗示下,到底會是誰,來承擔這個打破僵局的使命呢?這很微妙,也很美妙。

首先是王宣,他最近感到了一種奇特的焦躁,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家中,母親的氣息和痕跡基本消失殆盡,即便掘地三尺,也很難再有新的發現,那些空香水瓶兒、舊絲巾、發夾開始失去原有的安慰功效,就像一個病人,對長期服用的藥片產生了抗藥性,王宣需要新的替代品或新的自助途徑。

父親對自己顯然是無暇顧及,他最近的行蹤變得有些不定,經常在外麵瞎逛,家中飯菜因此非常簡單,父子兩個經常靠外賣解決腸胃。父親盡管有些疲憊,卻一直興致勃勃,看上去,他是在尋找什麼——王宣這時還不知道,通過一段時間的尋找,父親已經發現了母親的新居——父親的缺席給了王宣更多的空間,他感到自己精力變得更加旺盛了,漫長的夜晚,他會像一頭小野獸那樣在燈光明亮的房間裏團團轉圈,他不知道,該如何消解飽滿的情感與體力。有時,他會試著舉啞鈴或練習拉力器,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但接下來,當他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卻感到更加難捱的空虛與焦躁。

郝青藍注意到了王宣的變化,或者說,這情緒甚至輻射她本人身上,她同樣感到了困境和煩躁,但好像就是在這種相近的煩擾之中,郝青藍想通了一個道理:人們相互間的關係,可以分為心理和生理兩個層次,拿自己和王宣來說,心理上,顯然,王宣把自己當作了母親的替代品,他們可以像母子那樣相互依戀、獲取溫暖;但在生理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女人,他們隻有通過男女間的唯一方式才能真正獲得水乳交融的聲氣相通。生理關係之與心理關係,就如同經濟基礎之於上層建築,如同物質生活之於精神生活,二者有著皮與毛、因與果的必然聯係。他們現在之所以鬱悶、焦灼、煩躁,正是因為,他們顧此失彼了,他們外強中幹了,他們忘了那最重要的環節了。

郝青藍知道:不能把壓力或者希望寄托在王宣身上,他完全還是一個孩子,應該是她有所作為的時候了。她必須替王宣、也是替自己尋找一個天衣無縫的缺口,打開從心理通往生理的秘密通道。郝青藍相信自己的智力和運氣,隻要她要找,就一定能找到。

這天,在散步中,他們現在經常散步,無所顧忌,像很多情侶那樣徜徉在大街上,穿行在陽光和目光之中。一邊走著,郝青藍像是閑聊似的問起王宣:“對了,我記得,你在大學裏是長跑健將呢,其它的運動項目呢,怎麼樣?”

“哦,還行吧,遊泳呀羽毛球呀都可以,還參加過一陣子係籃球隊,後來有個教練看我基礎不錯,帶著我練了一年健美,後來因為忙著畢業,也就放下了。怎麼了?”

郝青藍忽然“卟”地笑起來:“我說呢!我的眼光還真準,就猜到你準練過健美,隔著衣服,有時候都能看到你的肌肉在動。”

王宣挺挺胸,又伸伸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太久沒練了,恐怕那也不是肌肉,是贅肉了……”

“噯,對呀,你可以試一下嘛……”郝青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著王宣,“怎麼樣,有沒有膽量?試份新工作?”

“當然,有什麼好怕的……”王宣不知郝青藍指的是什麼,但她眼神興裏的興致令他也有些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