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人傲如霜竹,有人天生高人一等,平易近人那是不可企及的奢望,主動開口道謝更是癡人說夢。那位床上躺著的病人能夠說出一句“多謝”,我知道這是很難得的,看著丁香用衣袖默默抹淚,我歎了口氣,牽著她的手往她的房間裏走去。
丁香的房間很簡潔,一張床,一張桌子,床和桌子的中間擺著洗臉架和梳妝台,遠處的角落裏是一方衣櫃,再也沒有過多的裝飾了。
我來到丁香的床邊,那裏擱著她的劍,我把劍拔了出來,劍光反射出她瞬間蒼白的麵容,她怔怔的望著我。
我撫摸著劍身,對丁香說:“還記得那一日師父把這把秋水劍交給你的時候,她老人家說每個人的劍道是不一樣的。丁香,你找到你的劍道了嗎?”
丁香瞪大了眼睛,下唇被咬得發紫,她撲騰一聲跌坐在了地上,眼底映著目光透徹的我,她不敢直視我,視線落在我的左眼角下,細碎的淚珠一滴滴滑了下來,“二姑娘,都是我的錯。那一****下山買齊了所需的物品,回來的路上,那人突然從樹後穿了出來,那時他滿身是血,眼睛裏閃著嗜血的光芒,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我以為他要殺我,就抽出了秋水刺了過去……”
“可他……他就倒在了雪地裏,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二姑娘,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救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眼神淒迷的看著我,內心的恐懼傾瀉而出,她無助的像個孩子。
我把秋水劍放入劍鞘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丁香的麵前,蹲下身子來替她抹去淚水,我說:“他身上的傷口大多是刀傷,隻有肩胛一處是劍傷,而那一****回來的時候,我曾見到秋水劍鞘上染了血。”
“姑娘,是丁香錯了,丁香不該欺瞞你。”
“丁香,我隻想告訴你,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那不全是你一劍的錯。就像當年我石沉晉北河,那也不是你不在的錯。每個人總有獨自麵對的時刻,你求自保,如此而已。”我看著丁香止住了哭泣,把秋水劍放在了她的手中,“丁香,你要更強。”
這三年來,丁香勤練武功,可是第一次用劍,卻栽了大大的一個跟頭,可是她內心的自責和別樣不該成為她逃避和隱瞞的借口,有時候,想要傷口結疤,也得正視傷口才是。
我的話點到為止,我往門外走去,丁香突然問我:“小姐,你真的不怪丁香嗎?還是你舍不得怪丁香?”
我停下腳步,雙手攏在袖子裏,左手握右手,緊緊的,毫無間隙,我聽見自己冷靜自持的聲音,清晰而有力,“丁香,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你的小姐了。”
丁香抱著秋水劍失聲痛哭。
我替她關上了房門,緩緩的舒了口氣,抬著頭拚命地望著草廬上方的天空。往事是一曲悠揚的簫音,不知不覺的讓人心碎。有些傷口已經結了疤,貿然掀開,隻會鮮血淋漓。當我在晉北河中掙紮不已的時候,的確,我怨過,我恨過。可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的無法挽回,隻能在悠悠歲月中隨時光沉浮。
我揉了揉眼角,驀地,空氣中有一絲不同尋常的壓迫感,內心的不安瞬間泛起,我轉過頭,看到——他站在十步之外的回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底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嘴角笑容邪魅而高深莫測。
木門花紋繁複,鏤空的紙窗探望進去,丁香抱著劍蹙眉思考,我轉過身往回廊外走去,這幾日的冬日暖陽,幾尺厚雪也漸漸化去,一路走過庭院,那兩個肩並肩的雪人越來越小,像兩個相互依偎的團子。枝頭臘梅暗自怒放,幽香沁鼻,遠處青蔥鬆樹,萬年長青。
我在梅樹下停住腳步,踮起腳尖嗅著枝頭芬芳,身後那股詭異的壓迫感一直沒有淡去,我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蘭空穀幽香,孤芳自賞。竹篩風弄月,瀟灑一生,菊淩霜自行,不趨炎勢。都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公子卻立於廊下,所為哪般?”
他微微挑眉,左唇角上揚,明明是極其諷刺的姿態,可是此刻皚皚白雪映襯著他蒼白的臉,反倒少了幾分陰霾,多了幾分秀氣,他一甩雲袖,淡淡的道:“盡日看雲首不回,無心大都似無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