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整張臉恢複平凡無奇的時候,屋裏已經大亮了,紀南風一個拂手,四盞點燃的燭台就熄滅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還是沒有習慣那種與真實肌膚不太相同的觸感,甫一觸及就拿開了。
他放下腿站了起來,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這次的人皮麵具能保持多久?”
我想了想,誠實的道:“三天左右,不過仍需小心翼翼。”
“那……”紀南風眨了眨眼睛,“可以碰水嗎?不然,我要如何洗臉?”
這——真是個好問題!
我無言以對,因為戴著麵具的人不是我,但我告訴紀南風,可以嚐試。
紀南風在聽到我話的下一刻,帶著“本王對你的手藝沒有信心”的驕傲眼神離開了。
就在紀南風回房之後不到一刻,張大牛就跟兩個士兵提來了熱水,不過他先敲的是紀南風的房門,紀南風的聲音大得可以飛簷走壁,“大牛兄,謝謝你這麼早來給我們兄妹送熱水!”
張大牛的聲音也熱情有力:“江兄弟,千萬別這麼說,隻是小事,小事一樁哈!”
於是等到張大牛把那裝有熱水的木桶放在我的房門外時,我已經戴上麵紗,站在門邊衝他微笑致謝。
我自己把那熱氣騰騰的木桶提進了房間裏,看著好像是滾燙滾燙的,我伸手拭了拭,卻是溫水。於是我用熱水沾濕了毛巾擦在臉上,熱氣氤氳中,別有一番神清氣爽。
待到張大牛再次敲響房門,說是將軍和夫人請我們兄妹一同前往花廳用早膳時,我已經整裝完畢,走到紀南風的門口時,他剛出來,格外的高興,還吹起了口哨。
看到我詫異的目光,他捏了捏自己的右臉,做了個鬼臉!
——他是在炫耀他可以洗臉!
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沒敢發出聲音。
這晨曦明媚的早晨,心情似乎也變成了金色的,如那陽光一般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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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很近,可這一路上,紀南風的心情簡直可以用歡呼雀躍來形容,先是把張大牛誇得那叫一個帥氣英武,搞得人家已經不好意思到不停地摸頭盔來掩飾害羞尷尬、受不住這股熱情的地步。好不容易他被放過了,紀南風又時不時的蹲下身子,欣賞地上盆栽中的蘭花,時不時的對我說:“這蘭花開得真美!蘭花可以作為藥種嗎?可以焚香嗎?”
我隻好一麵對張大牛報以歉意的眼神,一麵暗暗地瞪著紀南風,請他收斂一點。
這位太子殿下我行我素慣了,我的警告在他的眼中估計隻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很自然的,短短的一路,我們走走停停,等到快要走到的時候,紀南風的眼角眉梢已經張揚著笑意,甚至在進門的那一刻惡作劇的用手指挑起了我的麵紗——隻到下巴的地步就鬆開了手,單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的開心。
這個早上睡眼惺忪的小花貓脫胎換骨的變成了活潑好動的大猴子,我在心底暗暗感歎,他還真是善變!
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傅平將軍和夫人正並肩站在一起,看到紀南風和我玩鬧的一幕,夫人的臉上滿是溫婉的笑意,“江兄弟和江姑娘兄妹感情真好!”說完她側過頭看了將軍一眼,那眼神我看不清。
傅平隻是拍了拍她的手,有著寬慰的意思。
這時,紀南風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傅將軍和夫人膝下無子。”
心底頓時有一種近乎惋惜的心情冒了出來,我眯起眼睛看著傅平將軍,那兩鬢的白發,和額前那縷灰色的發絲,越發的讓人覺得歲月滄桑。那個長長的拖尾“心”字從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我的心底對這位將軍多了一分敬重。
就在這時,傅平將軍的身後穿來一聲巨響,我的目光穿過將軍的肩頭,然後驀地頓住,麵上的綠紗輕輕晃動,臉上有些瘙癢,可是腳卻比心更快的退了一小步。
隻見傅平將軍聽到轟的一聲就回了頭,看到隻是一張四角凳倒在了地上,也就衝那個突然站起來的男人一抱拳,沉穩的說:“杜太醫,這位就是江剪影姑娘。”
他伸長了手臂,指向了我。
我就像被點住了穴道,雙腿僵硬的直立著,手捏緊了拳頭,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支撐住氣力已經流走的身軀。
剛才傅平和將軍夫人站在那裏,恰好擋住了古色古香的八仙桌,若不是那椅子突然倒地,我不會知道,杜子修就坐在那裏。
我們兩個之間隔了傅平將軍,有十來步的距離,我看不清楚杜子修的神情,也不敢去看,目光的盡頭隻到他的肩膀,再也不敢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