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後,他用沉穩而又低沉的聲音道:“江姑娘初次見麵的有心,本相不予追究。再強留姑娘在相國府中,我也隻會讓姑娘生厭。姑娘一片冰心可昭日月,相國府太小,不堪姑娘一留。”
那一句“姑娘請離開吧”,蘇慕言終究沒有主動開口,我卻明白他話中之意,諷刺一笑,看著家丁朝我走來,我最後留下一句,“相國大人,十八年的兄妹情誼,難道真的比不得那案幾之上批不完的奏折嗎?”
我沒有等蘇慕言的回答,因為他的答案,我已不想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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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相國府離開,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我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重見天日四字雖然有些誇張,但卻是我此刻的心情。
這種肩頭一輕的感覺一直待我回到客棧。初到故絳,我就投宿在那客棧中,那是故絳最出名最昂貴的客棧:稱心客棧。隻要出得起銀子,你的任何要求都會被滿足,包括改造客棧房間。
我回到稱心客棧的房間不過一個時辰,暖茶才品了兩杯,床鋪就傳來咚咚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在短暫的敲擊之後,床鋪被人往上一頂,一張黝黑的風塵仆仆的臉龐露了出來,那頂著床板的手瘦如皮包,關節分明。
是無名,他又換了一張臉,這次,像一個農作而歸的樸實農民。
我衝他點點頭,他從床鋪裏跳了出來,高高的掀起床板,紀南風在他的身後,慢慢的走了出來。
“二姑娘,一切可還順利?”紀南風笑眯眯的問,雖然是問句,卻是陳述句的語氣,像是篤定了肯定的結果似的。
我點點頭道:“我已照計劃將話帶給相國大人,至於他是否明白此中之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沒有問題嗎?”我有些不放心,還是追問了他一句。
紀南風朗然一笑,“二姑娘既然可以安然離開相國府,那麼,無論是蘇慕言,抑或是他,”他頓了頓,眼睛精光一閃而過,“都如我們所預料的那般上了鉤。”
他慢慢的走到桌邊坐下,對我側頭一笑,食指輕點桌麵,無名則退到了房門邊,黝黑的臉上帶著警惕。
距離我們遇刺的那一天已有一個多月。
那時,紀南風身重利箭,箭矢上並未塗毒,這是萬幸。但那一箭雖未傷及肺腑,可他縱身懸崖峭壁之下,腳下並無依托,全靠雙手之力緊握藤蔓,因著濃霧的掩埋,躲去了黑衣人的搜索。
等到我們回到崖頂的時候,他的白色長衫已經泰半染上了血。那時的紀南風,嘴唇已經失去了血色,全身虛脫的跪坐在地上,竟然還微微一笑,對我說:“二姑娘,每次危急之刻都有你在身旁,看來紀南風這條命,是要交托與你了。”
我頓時不知道該哭該笑,還是該反問他一句“太子殿下是謬讚呢?還是諷刺我是不詳之人?”
終究是什麼都沒有問,叫上無名按住他的肩膀,為他拔去利箭,用藥止血。我中鶴頂紅毒之後,身上就帶著些保命的藥丸,想不到最後竟然是救了紀南風。
我在彩雲山上救下他,他在關塞用毒救我,之後又為我解毒,而我又再度為他止血療傷,這一切似乎陷入了某種解不開的輪回之中。
那時的我也沒有辦法去糾結這些看似宿命的東西,那片懸崖已經不安全,離開的黑衣人隨時可能回來,無名帶著我們兩個從小路隱蔽而逃,在山坳的一處農戶家養了十五天,紀南風的傷口恢複得不錯之後,我們三個人小心翼翼的往故絳而行。
趕路之餘,我曾問紀南風:“那個人,嗯,你的七弟真的如此神通廣大,你甫一回到西競,他就派殺手圍剿,不致你於死地不罷休嗎?”
“我七弟的狠絕,二姑娘,我以為在彩雲山初遇時你不就知道了嗎?”紀南風輕諷道,“不過,我們三人一路行事低調,又日夜兼程,可仍是被算計,這其中的玄虛……”
他話未說完,無名卻跪倒地上,額頭觸地,“太子。”
我疑惑不解的看著無名,紀南風卻展顏一歎,躬身扶起了無名,幽幽道:“無名,此時此刻我怎會不相信你?你若是他的人,我早已葬身懸崖了。”
無名的眼底頓時露出感激的光芒,我這才從紀南風的話中明白,紀南風的身邊有了細作!他的身邊除了無名,便是我,若他相信無名……
我咬緊了下唇,耳邊卻聽到紀南風又說,“二姑娘,本王也相信你。如今看來,恐怕是本王的暗衛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