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欣賞了一眼我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臉龐,紀年棋負手離開。
他離開後,無人再上前,火光迷離中,我一人高高在上,全身動彈不得,隻餘一雙失了焦距的眼睛。
沙漠中遇到水源,如同絕望中開出的鮮花,明亮溫暖,讓人奮不顧身的想要豪飲。可是當觸手捧住時,才發現那潺潺流動的河水不過是海市蜃樓,到頭來,沒有水,沒有花,隻有漸漸幹涸的孑然一身。
醒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紀南風一定會回來救我,或早或晚。皮鞭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抽在我身上,皮開肉綻的痛難以忍受,我告訴自己,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很多的犧牲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其實我從來就不知道紀南風這個人,不知道他藏身何處,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思,可我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到頭來,負身負己,負身負己……
“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整個天牢的獄卒都一臉驚愕的看著我。
“她瘋了吧?”
“可能吧,受了那麼多鞭,估計神誌不清了……”
是啊,很早以前,我就神誌不清了,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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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紀年棋覺得嚴刑逼供已經沒有必要,再來的懷柔政策會更有效,故而那些獄卒不再對我用刑,我一身全數包裹在那黑色的披風之內,與天牢之中的黑暗融為一體,火光澀澀,溫暖不了一顆逐漸冰冷的心。
天牢厚重的大門開了又關,鐵鏈在地上拖曳的聲音不絕於耳,有人來,有人被拖了出去,呼號聲,哀痛聲連綿不絕,我在高高的刑架之上,無語無聲的看著世態炎涼,獄中百態。
紀年棋離開的第二天,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來了,帶著至高無上的權能,帶來一桌美味佳肴。他吩咐獄卒解開了綁住我的鐵鏈,鐵鏈鬆開的那一瞬,長久維持著站立的我雙腿早已無力,陡然栽倒在地上,全身的傷口被拉扯的一痛。
他連忙上前想要將我慢慢的扶起,可是大掌甫一碰到我的肩膀,我眉頭一蹙,神情冷漠。他卻像是明白碰到了我的傷口,眼底滑過一抹厲色,隨即吩咐獄卒搬來一把四角交椅,其上鋪著軟墊,然後他眼神一定,輕輕地道了聲:“江姑娘,得罪了。”
我被一把抱起,從台階上抱到了那舒適的交椅之上,我背靠在軟榻之上,手腳都縮在了黑色披風之下,撇過頭看向牆壁上高掛的火把,不發一言。
“江姑娘終究還是對本相心存怨恨,也罷。”蘇慕言似乎坐了下來,對於我的無動於衷,感懷一歎,“天牢濕寒,姑娘身上又受箭傷,加上幾天不吃不喝,身子骨怕是也受不住了。我特意命人備了珍饈,姑娘多少吃上一些。稍後,太醫也會前來為姑娘包紮傷口。”
把人打得隻剩半條命後才來惺惺作態嗎?一局好棋,下棋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最後棋子早已成了棄子,支離破碎。可哪怕如此,也不能放棄一枚好棋。
借著火光的照耀,我看到那一麵牆上掛著皮鞭、長繩等刑具,眼睛眨了眨,方桌上的玉盤珍饈,身旁之人的溫言軟語,一概不聞不聽。
靜默了一炷香後,蘇慕言似乎動了動,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又匆匆離開,接著便是一陣書頁翻動的聲音,我連眼皮都沒有動,仍是靜靜地不發一言。
“江姑娘以為何為為政之道?”蘇慕言突發一問。
我慢慢的轉過了頭,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那紫色的衣衫襟口繡著孔雀金紋,在火光的映襯下有些刺眼,蘇慕言的眼溫和如水,有著讓人心頭一靜的蠱惑之力,我把目光投向四方桌腳,淡淡道:“為政者,對上以忠,對下以德。”
“如何盡忠?如何盡德?”
“忠君愛國,善待人民。”
“哈,”蘇慕言笑了一聲,我抬起頭,眉頭蹙起,不解的看著他,不明白這趟天牢之行的目的。
“江姑娘,國之根本,在於國泰民安。國基動搖,人民如何安居樂業?蘇慕言所能做的,隻是在這場亙古不變的帝位之中,護住民生。這也是《天下異聞錄》中所道。”說罷,他抬起了手中的書卷,扉頁之上偌大的“天下異聞錄——為政篇”四個字清晰入眼,我坐直了身子,咬緊了下唇。
這便是師父所創寫的《天下異聞錄》嗎?這便是東晉三少、西競太子和七皇子紀年棋心心念念的《天下異聞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