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紀南風的房間,輕輕地合上了房門,走下了台階。小庭院之中,石桌石凳安靜的偏於一角,月亮清輝灑在地上,有著淡淡的光暈。台階之上的房間之內,燭火搖晃,靜謐的夜裏,隻聽得到蟬鳴的叫聲,床上的病人似是已然沉睡。
半柱香後,腳步聲傳來,房門“吱嘎”一聲,暈黃的燭光從內射出,門口的空地之上映出一道傾長的身影。
那身影邁過台階,目光隨意的一掃,驀然一定,對上我始終凝望著他的視線,他一步一步的從台階之上走下,每走一步,都像有把小錘子捶在了我的心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七下。
紀南風用了七步,在我的麵前站定,眼底波濤洶湧,他克製著問:“二姑娘這是在作甚?”
我給他一抹溫暖的笑容,“剪影隻是想,若是一直站在這裏,殿下也就不孤單了。”他說身為帝王便注定一生孤單,他說情之一字他不懂也覺得不可能,他說他救了我三次,我的命早已是他的,我隻想在這個時候,這個他傷心難過卻仍舊隱忍的時刻告訴他,我一直都在這裏,不曾離開。
夜風習習,吹起我們的衣袖,我還沒有看清楚他的反應,隻覺得一瞬之間,白色的衣袖在我的眼前翩躚,下一刻,我被緊緊地攬住,那結實有力的右臂深深的抱住了我,他的呼吸在我的脖頸處,仿佛在汲取著溫暖。
慢慢的,我也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這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我與他從未有過的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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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香氣冉冉升起,微風吹過,香氣四溢,讓人頓覺神情為之一緩。燭火隨著微風輕輕擺動,明滅可見。
紀南風與我已經走回室內,坐在了前廳的圓桌前。
“父皇他走了。”紀南風說得澀然,“無名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直到看到那一盆杜鵑花,想起明鸞殿見到父皇他臉上的蒼白,我突然明白,父皇是真的走了。”
我亦想起那日在明鸞大殿,西競皇因為滇粉而氣息紊亂,他說不用救治,從那時起,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便已預料到他的結局了吧,“殿下,請你節哀。唯今之計,殿下可是趕回西競,送西競皇最後一程?”
“年棋已是攝政王,追封父皇為明成皇。現在的我,還無法回去,不能為父皇送終。”紀南風神色一黯。
“若七皇子已是把持整個朝廷,為何隻是攝政王?”雖然此時此刻,明成皇的離世才最叫人難過,但是朝堂的瞬息萬變,也著實令我不解。
紀南風神色一黯,從懷中拿出一物,“這就多虧二姑娘的玉扳指了。最後一次見到父皇,他曾言他會追加一道密旨,若無玉扳指,西競皇帝這個位子隻能留給當朝太子。”
我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此時年棋把持整個朝廷,縱然我是太子,縱然玉扳指在手,我回去也隻是送死。為了父皇,我死不足惜,隻是……”
“隻是明成皇把整個西競交給了殿下,殿下責無旁貸,隻有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到那金鑾大殿,為西競人民謀求福祉。”我接下了他的話,紀南風輕“嗯”了一聲。
“剪影如今方知,古人所說,高處不勝寒,此話甚有意味。”
紀南風的身體一顫,眼神變得迷茫,似陷入了回憶之中,他說:“其實,沒有人知道,我怕站在高處,不是害怕得會顫抖,而是每每站到高處,我眼前總是會彌漫著一片猩紅。”
我一怔,聽著那樣滄桑的口氣,心裏仿佛被關入了一股冷風,很冰很涼。
“小時候頑皮,和二弟一起爬山嬉鬧。有一次我們兩個爬上了禦花園的假山,結果二弟就從我的眼前墜入湖中,等到侍衛把他救上來時,他已經斷了氣。後來,二弟的母妃趙妃瘋了,他們說趙妃本來準備殺我,結果卻把她最心愛的兒子推入了無間地獄。”
“從那以後,父皇和母後就格外的保護我。二姑娘,我母後的身體並不好,聽說是生我時落下的病根,每一年姨娘都會親上西競,為母後帶來珍貴的藥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母後還是離開了這個世間。”
“殿下……”我的心好痛,可是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生死有命,一切皆有法種種話語通通哽在了喉嚨之中。
紀南風竟然還是神色平靜,隻是眼眶有些紅了,“母後下葬那一日,我一路跟著,哭喊著,可是母後卻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侍衛將她葬入皇陵之中時,我清晰的看見母後的指關節發紫。”
“那是……”我心一驚。
“是中了毒。可是……”紀南風落寞一笑,“二姑娘,皇宮最不缺的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一個死去的皇後,沒有人去在乎她是怎麼死的,隻在乎她走後那個位子誰來坐。”
我心下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