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嬤嬤分神回頭,就在這一刻的鬆懈之中,我猛一使力,右手從蔣嬤嬤的手中抽出,銀針一閃,就要刺下——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蔣嬤嬤大吼一聲。
叮的一聲,銀針落在了地上悄無聲音,可是那一針卻似重重刺在了我的心上,我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看著目光如水的蔣嬤嬤,歪著頭覺得她十分地陌生。
我搖搖頭,又搖搖頭,我甚至笑了,“這不可能,我是江勇的女兒,我是顧綠衣的女兒,我怎麼可能是這個人的女兒?”
“你是。為了隱瞞你的身份,江大哥與我隱瞞了你的真實年齡,孩子,你今年應該二十有三了。”
嘣的一塊巨石壓在我的心上,把五髒六腑壓了個粉碎,我覺得喉嚨中酸澀難忍,隻能不停地低喃,“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是騙我的。”
蔣嬤嬤慢慢地走了過來,幽幽的拉起我的手,她的臉在我的眼前是那樣的模糊,“孩子,我便是顧綠衣,我是你親娘,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
顧綠衣?
我機械的抬起頭,從沒有想過,在我的生命裏從未出現的母親,此刻正溫柔的站在我的身前,告訴我她的身份。那之前的二十多年,她又為何選擇雲遊四海,不見我這個女兒?
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望著床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隻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怎麼也上不來。卻在那一刻恍然,她,蔣嬤嬤,顧綠衣,我……我的娘親不願見我不願認我的原因。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女兒,看著我就仿若看到她的恥辱。
我覺得眼睛好痛,痛得我的淚水不住的往外流。
蔣嬤嬤還在說:“你不能殺他,這次時候他若是死了,無論是前來借兵的西競太子,抑或是隱居深宮的三皇子,他們都會有危險。”
一句話,如冷水從頭蓋下。我在陣陣冰冷中顫抖,僅存的一絲理智回籠。
我是感情用事,也過於衝動。
可是,如沒有今天所有的一切,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告訴我她是我親娘?
我望著她,心底有條惡龍此刻仿佛積蓄了很久的魔力,刹那間衝出束縛。
我聽見自己譏諷的聲音:“你能不能告訴我,當你的女兒就在你的麵前時,你的心究竟要有多硬,才能不認這個女兒?還是你從來都是恨我的?”
“不不,不是這樣的,孩子……”蔣嬤嬤眼底變了色,急切地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卻甩開了她,慢慢的走下台階,用兩個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冷冰冰地說:“你說得對,此事我魯莽了,不會再有下一次。反正他……也是將死之人。”
“芷瞳……”
身後有人幽幽的喚我,我卻再也沒有回頭,打開承歡殿的大門,獨自離去。
才短短一刻,半柱香的時間都不到,殿外已是風卷殘雲,烏雲黑壓壓的密布一片,有如千軍萬馬之勢。
山雨欲來。
我快步的走著,拚命的想要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心早已四分五裂,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修補。
風嘩啦嘩啦的吹著,好似傷心人的悲號。
很快,滴滴答答。
雨,終於傾盆而下。
等我走到宮門口時,全身上下早已濕透,遠遠的看到一襲深紫色身影,撐著油紙傘,朝我快步而來,水花在他的靴子上飛濺。
“二姑娘,你怎麼沒有撐傘?會著涼的。”他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關懷。
我在迷蒙的視線中對他笑,“殿下,你來了就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那身子一顫,手中的紙傘早已打在我的頭上,風雨終於暫時隔離在傘外。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半晌道,“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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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珠從傘沿慢慢的滾落,斜飛出去,和傘外的雨中世界混為一體。
無名本是站在宮門外的馬車邊等候,我卻看向紀南風,祈求般道:“我想走一走。”
紀南風的眼底帶著研判,我卻垂下了頭,掩去眼底的波光粼粼,末了,聽到他道:“那我便陪二姑娘漫步雨中,共賞煙雨之色了。”
“主上不可如此,我們還在東晉,萬事小心……”無名喑啞的聲音如這灰蒙蒙的天,陰霾暗沉。
紀南風卻一擺沒有撐傘的左手,淡淡的道:“你先回去吧。”
於是,從宮門到上林大街,長長的青石板路,偶爾擦肩而過的路人,除此之外,傘下唯有他和我。
慢慢的,我聽到一片鶯歌笑語,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有名的花街,怡紅樓燙金的三個大字格外地醒目,二樓的那扇熟悉的窗戶卻僅僅閉著。半個多月前,我還坐在那扇窗前,等待有心人的到來。
不過十多來天,心字卻已成雪。
這一天心思輾轉,太多的真相接踵而至,讓我毫無招架之力。我才恍然,這個世上,隻有自己找尋的寧靜,卻無絕對的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