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故絳已漸漸寒冷,怕冷的人們已經穿上了棉衣,街道上偶有幾輛華麗的馬車駛過,寒風吹起車簾,隱約可見車內的人兒捂著暖爐,披著風衣。
稱心客棧的二樓人潮攢動,似乎寒冷並沒有叫這王城中的百姓所卻步,相反,客棧內小二的吆喝絡繹不絕,不斷的有客人從樓下走上來,一臉雀躍的望著二樓東南麵:那裏一位老者身著灰色長袍,時不時的撫著下巴的胡須,語調抑揚頓挫,四周叫好聲此起彼伏。
此刻,他正說到剛剛登基的建恒帝是如何英明神武的圍剿王城,最後不費一兵一卒逼宮,便已讓文武百官出宮迎接。偌大的客棧二樓,莫約有著十幾張桌子,大家都睜大眼睛,興致高昂的聽著。
我在西北麵獨坐一桌,慢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成為唯一一個低下頭沒有聽故事的人。
這幾天來我已經聽過這位說書先生講建恒帝建功偉業的故事已不下十遍,從建恒帝如何從關塞一路勢如破竹,直搗王城,從百官響應建恒帝到帝王登基後犒賞功臣,當然也包括建恒帝即將舉行的冊封大典。
每每見到建恒帝的情事時,說書先生總是摸了摸胡子,敲擊一下旁邊的小鼓,一臉的笑容,“都說患難見真情,我們的建恒帝和南靖仁和公主從小青梅竹馬,感情自是甚篤。帝登基後,因對公主格外寵愛,片刻都不相離,就連早朝都帶公主出席,在龍椅前垂下幕簾,以防文武百官窺探……”
剩下的故事我沒有再聽下去,因為店小二彎著腰跑了過來,臉上帶著跑動過後的紅暈,他湊近了些,禮貌地問我:“姑娘,您看周圍的桌子都坐滿了,您是否可以?”
我點點頭,對於小二的客氣很是感動。稱心客棧的人流絡繹不絕,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可他每次都會先問過我,征得我的同意再把客人帶過來拚桌。
就在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訴說著西競王和南靖公主的情事時,拐角的樓梯走上一道紫色的身影。小二的腰彎的幾乎與膝蓋平行了,諂媚尊敬的笑容掛在臉上,“大人,這邊請。”
那紫色身影幽幽的望過來,微挑一點眼角,好似放空了目光在掃視全場一樣,但我的視線與他的撞上,眯著眼睛卻感覺到一股壓迫之力。
我挺直了背脊,輕晃著手中的茶杯,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抹紫色清晰的染上了我的瞳仁。
“許久不見了,二姑娘。”蘇慕言施施然在我抬頭的瞬間坐在了我的對麵,身後的店小二立馬去張羅茶水,他卻抿緊了嘴唇望著我披散在身後的頭發。
當年嫁與杜子修,把發挽起,期待白頭。哪知青絲未成雪,卻已與君別。此後,那一頭青絲就披散在了身後,剛離開彩雲山的那段時日,也曾在頭上插上珠釵玉飾,但漸漸的,似乎也意興闌珊。
而今——
不知是是誰打開了一旁的窗戶,寒風灌了進來,三千發絲漫天飛舞,一縷輕飄飄落在了我的手背之上,我竟看著出了神,直到蘇慕言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別累月,想不到再見到二姑娘會是如此的光景,這般的模樣。若我知姑娘如今如此,我……”
我自神遊中拉回理智,自嘲的一笑,伸手撫平了那頭灰絲。
是,曾經滿頭黑發,而今卻變得灰白,若不是這張臉絲毫未變,恐怕從背影看來,我已是步入中年的婦人。
那一次昏倒,是我醒過來最快的一次,隻消一夜,當無名立在我的床前時,我睜開眼的一瞬,他竟不敢迎視我惺忪的目光,別開了頭。
古人都說一夜白頭,而我不過是一夜青絲成灰,不過如此。
“我想無論我是如何的模樣,對於相國大人來說,該為之事,大人還是會義不容辭,否則,你也不會千辛萬苦傳書簡與我而又不讓……”我頓了頓,“不讓他知道。”
當無名在我醒來之後遞上一封書簡,我看完以後完全怔住了,從未想過蘇慕言會插手紀南風與我之事,書簡之上,他並未多說,隻有寥寥數字,“速來西競”。
由此我對於無名也困惑了,他的主上是紀南風,何以會為蘇慕言做事?無名像是知道我的疑惑,不願解釋,但眼底流露的關心到底還是讓我動容。我對自己說,也許,真的,不用再去在乎多一個人利用我了。
傅平成為西競將領,關塞岌岌可危,緒長生已撤走十萬禁衛軍守衛邊關,這也隻是杯水車薪,唯一的辦法,隻能赴宴,哪怕紀南風這一場盛世婚禮,可能是一場靜心排布的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