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你正坐飛機從印度飛往西藏,”巴納德調侃道,“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布林克洛小姐接著說:“我曾經認識一位到過西藏的傳教士。他說西藏人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民族,他們相信我們都是從猿猴變來的。”
“他們夠聰明的。”
“哦,親愛的,不,我不是說他們現在才有這種聰明的想法,他們在幾百年前就有這種想法了,這隻是他們迷信觀念之一。當然,我個人不讚同這種想法,而且我認為達爾文比西藏人更荒唐。我信仰《聖經》上的說法。”
“我想,你是一位原教旨主義者嘍?”巴納德問道。
然而,布林克洛小姐好像沒有聽懂這個術語。“我原來屬於倫敦傳教會,”她尖聲說道,“但是我不讚同他們給嬰兒洗禮的做法。”
過了半天,康維才反應過來布林克洛小姐提到的組織名字,他感覺她說的話挺逗趣。他還記得曾經在尤斯頓車站因神學觀點不同而發生的麻煩,他開始覺得布林克洛小姐身上有一點兒吸引人的東西。他甚至想,在寒夜裏他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可最後他還是覺得她的體格比自己的結實。於是,他蜷縮著身子,閉上雙眼,舒服安靜地睡著了。
飛機在繼續飛行。
忽然一陣劇烈的顛簸,大家都醒了。康維的頭猛地碰在了窗子上,一下子有些眩暈。飛機又一陣顛簸,他的身體在兩排座椅間來回搖晃。機艙裏更冷了。他無意識地看了一下手表,已經一點半了,他已經睡了有一會兒了。這時他耳邊全是巨大的呼嘯聲,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很快發現,原來飛機引擎已經關閉,飛機正在迎風滑行。他向窗外望去,能夠看到已經接近陸地,模糊不清的青灰色的大地在下麵飛掠而過。
“他要著陸了!”馬林森大喊著,被飛機顛簸拋出座椅的巴納德帶著嘲諷口氣跟上一句:“如果幸運的話,那叫著陸。”
布林克洛小姐顯得非常平靜,她整理著帽子,好像就要到家了似的。
瞬間飛機著陸,但是這次表現很糟——“啊,天啊,真他媽差勁兒,太差勁兒了!”在飛機撞擊地麵和震動過程中,馬林森不停地罵著,手緊緊地抓著座椅。這時傳來一聲炸響,原來一個輪胎爆了。“這下完了,”他非常沮喪地哀歎道,“尾撬壞了,我們肯定得待在這兒了。”
向來在危急時刻沉默不語的康維,這時伸展了一下僵硬的雙腿,摸了摸剛才撞在窗子上的頭。起了一個包,不太嚴重。他必須做點兒什麼幫幫這些人。飛機停穩時他最後一個起身。
“要謹慎,”他在馬林森拉開機艙門準備跳下地麵時囑咐道。大家沉默不語,有些不安,最後小夥子說道:“沒什麼可謹慎的——這兒看起來像是天盡頭——周圍連個人影也沒有。”
片刻之後,這幾個在寒風中打戰的人都意識到馬林森說的沒錯。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和他們自己嘎吱嘎吱的腳步聲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他們感到莫名的淒涼,似乎空氣和大地也彌漫著這一氣氛。月亮躲到雲層後,點點星光伴隨著寒風照耀著無邊的曠野。不用想,僅憑直覺,一個人就可以判斷出這個荒涼的世界地勢高峻,而在此看到的群山可謂山上之山。群山連綿起伏,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微光閃爍如交錯犬牙。
馬林森此時有了精神頭,已經朝著飛機駕駛艙走去。“到了地麵,我就不怕這家夥了,管他是誰呢,”他大叫著,“我現在就去收拾他……”
其他人擔心地關注著將要發生的事情,都被馬林森這股衝勁兒一下驚呆了。康維緊跟著奔了過去,但是已經來不及阻止他的貿然行動。沒過一會兒,馬林森就跳下來,一把抓住康維的手臂低沉而冷靜地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說,康維,真是奇怪……我看那家夥不是病了就是死了還是怎麼了……我一句話也沒問出來。過來看看……不管怎樣,我拿了他的左輪手槍。”
“還是把槍給我吧。”康維說道。盡管剛才頭部被撞,現在有些眩暈,他還是強打起精神走上前去。此時此地此景似乎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糕的一次經曆。
他挺起身子向駕駛艙裏看,但看不太清楚。駕駛艙裏散發出濃烈的汽油味,所以他沒敢冒險劃火柴。他隻能模糊地判斷駕駛員身體前傾,頭部伏在儀表盤上。他搖了搖他,摘下他的頭盔,解開他的衣領。又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說道:“不錯,他出問題了,我們必須把他抬出來。”旁邊人也許能聽出來康維也有點兒和以往不一樣。他的聲音尖利而果斷,聽不出絲毫的猶豫。此時此地,寒冷與疲憊都不是要考慮的問題了,有一件事必須得做,而且他生來就能擔當此任。
在巴納德和馬林森的幫助下,駕駛員從座位上被拖了出來,抬到地麵。他已經失去意識,但沒有死。康維不懂什麼特殊的醫療知識,但是對於他這樣漂泊異鄉的人來說,這種病況倒也常見。
“很可能是高海拔引起的心髒病發作,”他一邊俯下身子看著這個陌生人一邊分析著說道,“就在這兒,我們可能幫不了他——連個避風的地兒都沒有。最好我們把他弄進機艙,我們現在也應該進入機艙。我們不知道這是在哪兒,天亮之前不可能離開這裏。”
這種決定和建議毫無異議,就連馬林森也表示讚同。他們把這個人抬進機艙,讓他伸直身子躺在兩排座椅之間的過道上。艙內不比艙外暖和,但是可以遮擋寒風的侵襲。漫漫寒夜很長,風作為整個淒涼之夜的主角成為他們眼前需要應付的難題。那不是一般的風,不僅僅是強風或冷風,它是圍著他們打轉的狂風,就像一個主人肆意地在他自己的領地狂奔怒吼。狂風把坐著乘客的飛機吹得向一側傾斜,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搖擺。康維抬眼望向窗外,覺得這風簡直是在把星星的光芒撕成碎片吹向遠方。
那家夥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由於光線昏暗空間逼仄,康維隻好借助幾根火柴的光亮盡可能地給他做個檢查,但是也沒看出什麼。“他的心髒很微弱。”他最後說道。聽了這話,布林克洛小姐拿起手包搜索了一陣,然後遞過來一個瓶子,“我不知道這玩意兒對這位可憐的家夥有沒有作用,”她建議道,“我自己一滴也沒用過,但我總是隨身攜帶以防意外。這就是一種意外,對吧?”
“應該說是的。”康維很嚴肅地回答道。他打開瓶蓋,聞了聞,然後往那人嘴裏倒了一點兒白蘭地。“這正是他需要的,謝謝你。”
又過了片刻,那人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馬林森突然控製不住了。“我真受不了,”他狂笑著大喊道,“我們看起來是一群絕頂傻瓜,劃著火柴守著一具死屍……難道他很漂亮嗎?他不過就是一個‘瘋子’。”
“有可能,”康維語氣平靜而嚴肅地說,“但他現在還不是一具死屍,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或許能救活他。”
“運氣?那要看他的運氣了,不是我們的運氣。”
“別把話說得太絕,總之,現在別說話了。”
馬林森身上充滿著十足的學生氣,所以雖然他自我控製力很差,但對於比他年長的人的命令還是服從了。康維雖然有點兒內疚,但他更擔心眼下飛行員的情況,因為在所有人中隻有這個家夥能夠說清此行目的。康維不想再以推理的方式繼續討論這事了,他們在飛行途中討論得夠多了。他現在的心理壓力遠遠超過了他一直懷有的好奇心,因為他感到整個事態已不再是興奮的冒險了,轉而是危機四伏的災難中的耐力考驗。
狂風肆虐一夜,康維也一夜未眠,他不想把想到的情況麻煩地同其他幾個人講,因此他獨自沉思一夜。他推測,飛機已經遠遠飛過喜馬拉雅西部山脈並到達了昆侖山不知名的山峰。如果真是那樣,那麼他們現在就已經到達了地球上海拔最高、人類最不適宜生存的地方——西藏高原。這裏最低的峽穀也有兩英裏高,是一片渺無人煙、廣未探知、狂風肆虐的高原地帶。他們現在就身處這一淒涼荒蕪地區的某一角落,比困於孤島不知難受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