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忍不住吃驚的張大了嘴。
記憶中,婆婆封老夫人雖然生得嚴肅些,卻從未真個露出如此淩厲的模樣來。就是從前她那幾個兒子,還小的時候頑皮闖了禍,打破了一家莊戶人家孩子的頭,還被他奶奶親自押解了過去,給人家賠著笑臉道歉。就是對孩子,也不過是丟給他爹去惱怒,不輕不重的刺了兩句便罷了。這十裏八鄉的,有誰不知道封家莊子裏的老夫人是個好的?
今兒,婆母好生失態。
因為驚訝,也因為那雙眼著實太過於犀利,於是差點忘了問的是什麼。好半天才晃過神來,呐呐的答了句:“那……那小姐她說她姓藍吖,叫藍錦甯。”
藍錦甯!
老夫人猛的站了起來,忽的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看了眼榻上正怔怔望著自個的兒媳婦,麵上無悲無喜,已經退去了那般厲色,可也許因為之前的影像太過鮮明了,讓段氏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隻聽她淡淡的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那些人,雨不下了就打發走。”
聲音很不悅的樣子,段氏聽見了,卻拿不準婆母是不是在生氣?
菩薩性子的人也會生氣的麼?麵惡心慈什麼的,用來形容老夫人是再合適不過了……當然了,其實老夫人也不是長得多麼凶神惡煞,隻是有些一板一眼罷了。
為什麼忽然這麼急?為什麼一聽說什麼藍家小姐就驟然變色?段氏是實誠,可是不傻。
當然,她是不會去質問婆婆滴,連忙恭敬的應了,就帶著婆子丫鬟回去了,回到自個正院裏,瞅見自家老爺正在對雨作畫,眉頭不由攏了起來。
她這個相公什麼都不好,就是好這些花鳥魚蟲風景山水,還都是死物。明明啊,畫的不怎麼樣,可偏還自得其樂的很。要她來說,有空閑著沒事做這些,不如出去看看田間莊子的小麥種子芽兒抽出來了沒有。
她爹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她這個女兒也不枉多讓。這幾年也算“養在深閨”,可架不住婆婆深明大義她手癢癢啊,所以在院裏還給她留了一塊菜地,標準的“自留地”,以防她閑著無聊和丈夫吵架玩兒。所以夫妻兩個常見的相處模式便是,老頭端張桌子在院子裏便畫畫邊看老婆種地,雖然彼此都很有些瞧不順眼,但也相安無事。再說都這麼些年了,看不慣也都早習慣了,要是哪天太陽好好的沒瞅見對方幹愛幹的事情,隻怕還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是今兒下雨,段氏沒法下地,隻好湊過去看自家老爺作畫,畫的什麼沒看出來,烏漆墨黑的一團一團,有淺有深——這也算畫?不就是拿墨汁往宣紙上塗麼?
封老爺也是臨時起意,雨是昨天開始下的,畫卻是今兒才想著要畫的。一想到大早睜眼瞅見一片烏壓壓的天空,封老爺心裏就別提多得意了,也就是他有著個天分這個閑心,這麼個暴雨天還能有靈感!
段氏看不慣,可是沒和往常一樣刺他兩句,反而很配合的問道:“老爺畫的這是什麼?”
鄉下婆子,沒見識。封老爺沒有不高興,因為習慣了,難得今兒老婆子不酸他,他還挺納悶,瞧了她一眼,也沒多心:“我畫的天空啊,這是雲。”
段氏明白了,一抬頭瞧著窗欞外頭,嘿,還真就那麼回事!不過說起來,這要擺到外頭去,估計十個人有九個都猜不出來是什麼,剩下那一個是瞎子。
於是她點了點頭:“嗯,挺形象的,總算你的畫我也能看明白一次。”瞧這話說的,刺頭的習慣還是被帶出來了不是?
封老爺不跟她計較,哼哼:“懂什麼,這叫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畫的是雨前!”
是,沒有雨點子,可不就是雨前麼?不過就算添了雨點子別人也看不出來!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句話倒是挺好聽的,不過也就他能說的這麼心安理得了。
“嗯,挺好的。”段氏點點頭,果然很敷衍。
難得聽到一句好話的封老爺也沒挑刺,拿毛筆又勾勒兩下,這才擱下,拿起來吹了吹,讓下人拿去陰幹,不過估計沒兩天就會找不見了。背著手看妻子:“去過娘那兒了?”
“去了,娘的風濕又犯了,嬤嬤給捶了捶,好多啦!”段氏顯然忘記自己也給婆母捶過了,可誰讓人家是實誠人呢?人家嬤嬤捶了多久,她才捶了一小會,自然不放在心上。看了看丈夫的臉色,又問道:“不過娘方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娘衝你發脾氣?”封老爺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太不可思議了!老娘對媳婦比對他這個獨子要好的多了,這麼好幾十年了都沒見她衝自己媳婦甩過臉子:“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