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好像太過老於世故,其實隻要站到對方的立場上去想一想,就足可以明白。
一開始藍錦甯一行人隻是單純的想要找個可以暫住的地方,躲避大雨而已。到了封家莊子上之後,雖然和封家人也有接觸,也不過是客人和主人之間的人情往來——總不可能住了人家的房子,吃著人家提供的飯菜,還一聲不吭吧?被說成不通情理還是好的,讓人認為他們是仗著身份高貴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都是正常的。
她也從沒有懷疑過這莊子上的任何一個人,莊戶人家善良熱情並不需要什麼理由,沒有必要因為一點小恩小惠而妄自揣測什麼。
唯獨封老夫人的反應未免叫人覺得有些怪異,開始是壓根不露麵,後來卻好像刻意的出現在她麵前,還表現的那般“與眾不同”,想讓錦甯不注意到她都很困難。而封四爺的出線,便是一點燎原星火,將糾結成一團的亂麻迷障都燒了個一幹二淨,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如果封老夫人不是那般作態,就算封四爺和藍正傑長得有十成相像,就算是有再多的把握,肯定自己的猜測,她最多也隻會一笑置之。
封老夫人隻怕是很矛盾的。
想讓她知道,又不想讓她太明白。就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受到指責,即使是非常願意坦白,卻還是下意識的躲閃和遮掩。在封老夫人看來,她私自離開武郡侯府自然是錯的,身懷有孕隱瞞不說更是錯上加錯,何況還一躲就是幾十年!
老爺子派去尋找她的人,她未必就真的一個都沒遇上過。
再者,幾十年了,她還這般猶豫閃躲,還能有什麼原因?不過是因為那一份情在!
想起太爺爺曾經提到這位“貴妾”時眼底露出的一抹溫柔,藍錦甯其實真的很想去質問她一聲:當初為何離開?為何不去試著相信?
可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一位自己需要喚一聲太姨奶奶的老人,為情所困了這麼些年,在逃避和等待中猶豫不決的過了這麼多年,真的有必要和她太過計較麼?
她知道,如果感情有了裂縫,心中有了傷口,卻不是時間能夠輕易愈合的了的。
所以,她選擇向封老夫人點明一切,不讓她活在自欺欺人和未知的恐懼之中。她相信那是一位睿智的老人,會知道該做出怎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
想來到了最後,隻怕是理智戰勝了感情。封老夫人答應讓封老爺接受藍錦甯的信物,就等於是告訴藍錦甯,她不希望老爺子知道他們一家的存在——的確,他們一家很安逸,活的十分的自由和開心,和武郡侯府的勾心鬥角簡直是天壤之別。可有親子而不自知,這對老爺子,卻是另一種方式的殘忍。
所以,留下了信物,如果有朝一日她想回頭看一眼,還有後路可走。
隻是,如果換做是藍錦甯,她隻怕不會回頭。
即便身後是鮮花紅毯,即便身前是利石荊棘,她也不會回頭看一眼。已經舍棄不要的東西,就不要想著它仍可以完美無瑕,更何況是有了裂痕的感情!
猜忌,懷疑,怨恨,憎惡。一切負麵的情緒,難道不是因為至情至性、至真至純的愛?
隻要不回頭,就不必麵對過往的一切,不必在回憶中,忐忑難安。
“我還是不懂。”阿常沉寂了一會,方才悶聲說道,旋即又道:“不過,隻要你懂就好。”
隻要你懂就好。
車廂內的藍錦甯,低垂收斂的眼角微微抽搐,唇邊難掩一絲驚愕之意。
或許有人會覺得阿常是個腹黑寡言的性子,一直以來,就連藍錦甯都是這麼以為的。他存在的太久,久到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地府中幾乎許多人都有過去,包括一副好人臉的陸判大人。呆了兩百年,她自然是聽了太多太多,連自己也有些麻木了。
可恍然想起來,無常從來沒有說過他的過去。閻羅雖然也從不說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但地府中還是有不少關於他的各色傳言,可惟獨白無常,從沒有人提起過。
像一團漆黑的迷霧,又像一張潔白的絹紙。
以為他隻是不想說,也許那些記憶太過痛苦心酸,才讓他生成這般冷血冷情得模樣。整天凍著一張死鬼臉,身邊十丈以內總是寒氣逼人。卻沒想過,也許他根本沒有過往?
也許他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也許他是真的不明白愛憎有別?
錦甯猛然撩開車簾,望向那騎在馬上的少年。
陽光灑落在他的側顏,仿佛一層金燦燦的絨毛一樣溫潤柔和。他皺眉思索的樣子仿佛有許多煩惱,卻總是用一句“你知道就好”來作為總結,便拋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