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是繁華的,不同於一邊的小村落,天剛黑便靜無人聲,也不同於偏遠卻富足的雁樂城,每每夜半三更還能聽見閑散人等嬉鬧取笑的聲音。京畿自有一套屬於它獨特的作息、風貌,這邊是所謂的人文氣息,城市文化。
至少在靖王世子與世子妃偷摸溜出門的此時,京城中幾條重要的街道還擠著滿滿當當的人,萬家燭火與佇立街邊的套著琉璃罩子的火把將朱雀街照得燈火通明。
別看天氣冷,想出來的還是會出來,雖然不比夏日的熙熙攘攘,卻也一點都不冷清。
看著街上來來去去還未歇息的年輕貴子貴女,那些為了生計入夜還在努力的百姓,又或者是小賺了一筆打算趁著年尾好好犒賞自己一番的行腳商人,彼此間臉上相互交映的笑容,仿佛模糊了尊卑的界限。藍錦甯不由的想,這大約是京城最和睦最安穩的一麵了。
阿常穿著藏青色的長衫,梳著寶髻(一般男子常梳的一種發式),在夜色的掩護下,臉上的冷淡似乎也淺薄了不少,少了三分疏離,多了兩分親和。藍錦甯是一身藕荷色的長裙,編了兩個大辮子,看著嬌俏可愛。本來出嫁的婦人是不能梳這種少女才會結的發辮的,不過隻要阿常不介意,別人更沒有資格提意見。
既然是“偷偷的”溜出府來,自然不會帶上礙事的護衛和貼身婢女,頓時倍覺輕鬆。兩個人雖然習慣了身邊跟著一長串尾巴的日子,卻還是更喜歡這樣簡簡單單的並肩而走。就算明知道暗處隱藏著不少王府的侍衛,卻不妨礙他們自得其樂的心情。
有道是眼不見為淨麼!
藍錦甯此刻真像是個少女,對周邊的一切都有無邊的好奇心。一會摸摸泥匠捏的泥人,一會對擺在路邊地攤上的小物挑挑揀揀。一圈子逛下來,倒還真是搜羅了不少東西,不值什麼銀子,不過圖個有趣罷了。
再說了,在人家攤子上翻看了半天,縱然沒什麼看得上眼的,但就那些小販們期待的眼神,也讓她不好意思什麼都不賣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走。
左右東西也不貴,全當照顧他們生意了,十幾文的小生意,便能讓他們露出一副宰了冤大頭的神情,笑容裏更是多了幾絲甜膩。原本錦甯是不喜歡這種近乎於巴結的笑容的,但或許是因為笑的人不同,她反而更樂於裝傻。
一個造型奇特,或許是製作的工藝出了什麼差錯而導致被淘汰的小瓷杯,進價不過也就兩三文罷了,錦甯隨手撿了三十枚銅子遞給小販,頓時喜的那青年合不攏嘴。
三十文,都夠他買四隻釉白的粗瓷碗了。
把杯子拿在手裏細細把玩,錦甯欣喜的表情也不似作偽,阿常奇道:“你真喜歡?”
“自然是真的喜歡才會買啊!”錦甯理直氣壯,伸手指指他手裏的一應小物件:“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是喜歡才買,不喜歡,就是一文錢,我也不要的。”
阿常低頭,總覺得這些玩意普通尋常的很,他的丫鬟小廝平日裏用的都比這些精細多了,難道她的喜好與常人不同?唇邊抿出一抹笑,罷了,她高興,就隨她好了。
錦甯瞥見他唇邊的笑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分明是覺得自己死鴨子嘴硬。可那又怎麼了?她就是這樣的人,上輩子這輩子還有很久很久以後,大約都會這樣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笑話我的眼光,這是情趣哎!罷了,與你這種木頭似得人說這些,說上一萬年你也不會明白的!”她孩子氣的嘟嘴,一邊狀似遺憾的搖頭。
阿常彎彎唇角:“還望娘子替為夫解惑。”
“好吧,看你那麼笨,我也是於心不忍的。”她一本正經的說了一句,便自己忍不住先噗嗤笑出了聲。“就說我這個杯子吧,雖然很明顯是個瑕疵品,但其質地白淨光滑,上頭的紅梅圖案清晰鮮豔,可見是一個好窯裏出來的高檔貨。它雖然有些大脖子了,可你不覺得很可愛嗎?胖乎乎的又厚實,用它喝茶既不燙手又賞心悅目。”
哪裏賞心悅目了?阿常很“震驚”的望著錦甯手裏那個比一般茶杯胖出半分有餘的小杯子,實在想不明白“可愛”這樣的詞是怎麼用上去的。喝茶品茗對茶杯的要求極高,不合格的茶具甚至會影響茶水的口味,說到底,也就他家娘子這麼能掰了。
“是……挺可愛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眼聽著不那麼真誠,但總算他還很捧場。
錦甯並不對他明顯的不以為然覺得有什麼,就算他覺得好,大略也不過說一句“還行”罷了。捧著瓷杯笑起來,孩子氣地對“它”道:“你看,連靖王世子都誇你了噢!”
阿常歎著氣搖了搖頭,又指著一根有些刺手的木簪子道:“那這個呢?別說你會拿它來戴,小心刮破你的頭皮!”
“就這樣當然不行啦!”她可是很怕痛的,典型吃不了一丁點苦的大小姐!“要不是雕這木簪子的人還算用心,花樣很特別,我也不會買下來。不過好在是木質的,雖然材料不咋樣,卻輕軟好打磨,回家找張曬幹的樹皮擦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