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星笑道:“今天早上,我在招風耳洪四門口捉住他,說我約了兩位朋友,準備幫我訪查刀客被害之謎,這兩位朋友不久可以抵達,隻是暫時不宜公開露麵,問他這附近可有什麼隱蔽之所臨時藏上幾天,結果他一口便說出了這座五通祠!”
楊燕又垂下了頭,似乎在暗暗悔恨當初為什麼不將這個多嘴多舌的家夥先行除去。
白天星忽然起笑容,又歎了口氣:“現在我隻有一件事還不明白,像你這樣聰明的女人,為何也要跟在後麵越這種渾水?”
楊燕忽然又抬起頭來道:“你知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女人,最歡喜的是什麼?”
白天星道:“那還用得著說,當然是男人!”
楊燕狠狠啐了他一口,想罵什麼,終又忍住。她知道白天星最後一定不會放過她,但她還是不想白天星手上那支匕首這麼快就戳進她的胸膛。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便多少還有幾分希望,隻要麵對著的是個男人,她就不會完全喪失信心。
楊燕冷冷地道:“如果說我歡喜男人,我恐怕就隻歡喜像你這樣的男人!”
白天星微笑道:“這話,我倒完全相信。”
楊燕冷冷地又接了一句道:“像你這樣說話天真得有如剛滿三歲的男人!”
白天星一怔道:“那麼你歡喜的是什麼?”
楊燕沒有開口。
白天星道:“銀子?”
楊燕仍然沒有開口。
白天星道:“誰付你銀子?”
楊燕寒著臉,隻當沒有聽到。
白天星皺了皺眉頭道:“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你必須知道,你若肯說出來,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害處。”
楊燕板著麵孔道:“好處在哪裏?”
白天星道:“如果你擔心這個人報複你泄露了他的秘密,我可以替你除去這個人,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楊燕道:“我若是不說呢?”
白天星道:“那麼這個人便會設法除去你,殺人滅口,雖不是什麼新鮮花樣,但卻是保住秘密唯一的手段,即使再過千百年,這一手保證照樣流行。”
楊燕思索了片刻,終於低低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吳明。”
白天星呆住了!
他終於發覺自己做了一件傻事。
下午他出門,便是為了去付清五千兩銀子的尾款。如今他才知道,他花一萬兩銀子收拾掉七絕拐吳明,竟無異斷送了到目前為止最有利用價值的一條線索。
楊燕見他默不作聲,不禁有點心慌起來,忙道:“你你總不至於說了話不算吧?”
白天星長長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你擔心我會殺你?”
楊燕目不轉睛地道:“你不會?”
白天星微笑道:“我會但我這一次想另外換個方式。”
楊燕再次垂下了頭,因為她也馬上明白,他使用的“方式”是什麼樣的“方式”。
品刀大會的第七天。
今天出場的刀客,輪到第九位:奪魂刀薛一飛。
奪魂刀薛一飛哪裏去了呢?
路上黃塵滾滾,一輛青篷馬車正朝著西南方的省城駛去。
奪魂刀薛一飛就坐在這輛馬車上。
莫青青緊緊依偎在他的身邊。
他們從七星鎮出發到現在,已將近兩個時辰了。
他們離開七星鎮時,沒有讓任何人看到,甚至連莫瞎子都蒙在鼓裏。
這是莫青青的主意。
她是個孝順的女兒,她這次跟薛一飛偷偷出走,為的就是要讓她爹爹後天這個時候好好地驚奇一下。
自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立下了兩個願望:將來她長大了,第一要想法治好爹爹的眼睛,第二便是要使他老人家有個舒舒服服的後半輩子。
如今,她這兩個願望都達成了。
幫她完成這兩個心願的人,就是此刻坐在她身旁的這位薛大哥。
她爹爹的眼睛,已恢複五分光。
過去,連放在桌上的湯碗和菜碗都分不清楚,如今用不著指點,連碗花都看得出來了。
據薛大哥說,隻要繼續由他開方子配藥,將來恢複八分光絕不成問題。
更重要的是,薛大哥告訴她說:他在城裏已買下一座四合院,銀號裏還存了上萬兩銀子,隻要她嫁給了他,房子、銀子便等於是她們父女的。而他本人,也會從此放棄江湖生涯,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他們如今趕往省城,便是去布置那座四合院,提銀子、買衣飾,然後光光鮮鮮地回來,把老人家接去省城定居!
她雖然一直沒有想到她會嫁給一個像薛一飛這樣的人,她也沒有想到,竟有這麼一天要離開她熱愛的七星鎮,甚至她根本就不清楚,她究竟喜不喜歡這位薛大哥!但是,她並不後悔。
她這樣做,全是為了她的爹爹。
小的時候,她常聽爹抱怨,說是女兒早晚都是人家的人,要有個兒子該多好。
如果有個兒子,相信絕有一天,必能搬去省城居住,過城裏人那種神仙生活,穿得整整齊齊的,提個鳥籠,聽聽古書,泡泡茶館,高興了就來上兩杯……
現在她這樣做,就是為了要使她爹明白,生個孝順的女兒,也不比生兒子差。做女兒的一樣能為他帶來那種神仙般生活。
馬車顛簸得像個搖籃,莫青青終於帶著一絲甜笑倒在薛一飛臂彎裏睡著了。
薛一飛低頭望望那張嬌媚的臉蛋兒,眼光中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一股貪饞之色。
他的心願也達成了。
這位奪魂刀真的在省城裏買了房子和存了銀子?
這兩件事,倒是一點不假。
他在很多地方都買過房子,存過銀子,隻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被他毀了清白的女孩子真正住過他的房子,真正用過他的銀子。
房子和銀子,實際上隻是他作欺騙用的兩件道具。
因為他深知道,一個女孩子必須有了安全感,才會奉獻!房子和銀子,豈不正是安全的保障?
他告訴莫青青,天黑以前一定可以抵達省城,事實上他知道一定到達不了。
天黑以前,隻能到達一個叫花家集的小鎮。
他如今腦海裏在轉著念頭,便是今夜在花家集動手,是否嫌太急躁了些?
天色漸漸昏暗,莫青青醒了。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子問道:“省城快到了吧?”
薛一飛故意皺皺眉頭道:“恐怕得趕一段夜路才行,這輛車子走得太慢了。”
莫青青道:“前麵什麼地方?”
薛一飛道:“花家集。”
莫青青道:“集上有沒有客店?”
薛一飛道:“當然有。”
莫青青:“那就在這集歇下吧。我肚子好餓。”
薛一飛道:“方才好幾個地方可以打尖,我看你睡得甜甜的,沒有忍心叫醒你,我也餓了,歇下也好。”
集上隻有一家客店,叫四方通,店東是個很和氣的老人。
他迎進這對年輕的男女客人之後,先自報姓名說他姓花,名叫得寶,大家都叫他花一二胡子。
然後,他又向薛一飛請教道:“客官貴姓?”
薛一飛道:“我姓薛。”
花二胡子哈腰道:“原來兄台是薛大爺!”
薛一飛臉色微變道:“你認識我?”
花二胡子忙道:“不,不,啊哈,好極了,好極了,薛爺請等一等,我這就去喊他出來。”
薛一飛一愣道:“叫誰出來?”
花二胡子沒等他問完,人已進了後院去。
莫青青道:“你約了朋友在這裏見麵?”
薛一飛道:“沒有啊!”
莫青青道:“那麼店家他說要去叫人出來,是怎麼回事?”
薛一飛皺眉道:“我也給弄糊塗了,可能是老家夥耳朵有毛病,把我的姓聽錯了也不一定。”
莫青青點頭道:“是的,我也這樣想著。”
不一會兒,花二胡子去而複返,他跨進店堂,立即偏身讓向一邊,指著薛一飛向後院中一人道:“你等的可就是這位薛爺?”
一個人跟著跨進店堂,竟是一名長得十分清秀的少女。
這少女和莫青青的年紀差不多,穿著一身淺藍色的衣服,神情顯得有點憔悴,似乎剛剛生過一場病的樣子。
薛一飛一看到這名藍衣少女,臉上登時失去血色。
但那藍衣少女臉上卻露出了歡愉之色。
她如飛一般的奔了過來,叫道:“啊,一飛,你這次果然沒有騙我!”
如果沒有莫青青在場,她也許已經投進了薛一飛的懷裏了。
薛一飛鐵青著麵孔,一聲不響。
藍衣少女停步轉向莫青青道:“這位想必就是薛家妹妹了吧?”
莫青青迷惑地道:“你是?”
藍衣少女道:“我叫蓉蓉。”
莫青青:“蓉蓉?”
藍衣少女道:“什麼?你大哥在你麵前一直都沒有提到過我?”
莫青青越聽越糊塗,隻好帶著詢問的眼光,轉向薛一飛望去。
薛一飛瞪著藍衣少女,冷冷地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藍衣少女仍然帶著興奮的笑容:“你信上寫得清清楚楚:花家集,四方通客店,三日內必到,不見不散。寫得這樣明白,我怎會找不到?還有五十兩銀子我也收到了。送信的人還說:你來的時候,會帶你妹妹一起來,果然一點不假。一飛!你想想:過去你哄得我好苦,別的不說,就連你有這麼漂亮的妹妹,你都沒有告訴過我!”
薛一飛眼珠一轉,忽然放緩語氣道:“那個送信的人呢?”
藍衣少女道:“我當天就打發他走了,雖然你信上沒有交代,我還是給他五兩銀子的腳力。”
薛一飛道:“信是幾時送到的?”
藍衣少女道:“昨天早上。”
薛一飛道:“那個送信的人生成什麼樣子?”
藍衣少女一怔道:“信和銀子,不是你親手交給他的?”
薛一飛突然麵孔一沉道:“什麼都不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這個瘋丫頭!”
藍衣少女玉容慘然失色,張目顫聲:“一飛!你,你……”
薛一飛冷冷道:“你最好快滾!”
有人滾了,但滾的不是藍衣少女,滾的是莫青青。
莫青青當然不是滾著走的。
她是像雛鳥學飛似的,連奔帶跳衝出去的,隻一眨眼之間,便出了店堂,走得不見了人影。
薛一飛追出去,喊道:“青青!青青!你等一等,聽我解釋。”
“一飛!”
“青青!”
三個人追成了一條線。
“青青!”
“一飛!”
薛一飛沒有回頭,莫青青也一樣沒有回頭。
但這條線的三個黑點,在距離上,馬上就有了很大的差別。
藍衣少女與薛一飛越隔越遠,而薛一飛卻馬上就追上了莫青青。
薛一飛伸出手去,拉住了莫青青,道:“青青,這是個誤會”
莫青青甩袖力摔,但用盡力氣,也摔不脫。
太陽已下西山。
西邊天際,隻殘留著最後一抹虹彩。
客店開在集尾,這裏已是通向省城的官道,一條小路岔向山腳,山腳下是一片茂密的楓林。
身後遠處,藍衣少女的悲呼仍然斷斷續續,由晚風遙遙傳來。
薛一飛朝那片楓林溜了一眼,雙目中忽然露出一股淫邪的森冷笑意。
自動投懷送抱已不可能,他逼得隻有采取另一種方式以求達到目的了。
於是,他不再多費唇舌,突將莫青青攔腰一把攬起,騰身便向山腳下那片楓林掠去。
莫青青驚駭欲絕,嘶呼道:“求你……放……放……”
薛一飛嘿嘿一笑道:“放你容易,不過得先讓大爺快活快活!”
他身形一落,正待縱身複起之際,突聽身後傳來一聲斷喝道:“姓薛的,你給我站住!”
薛一飛大吃一驚,急忙鬆手放了莫青青,人向斜側掠出,雙足尚未落地,佩刀已經出鞘。
他一轉過身來,看清發話之人,不禁當場微微一呆。
站在官道與岔路交界處的,赫然竟是張弟。
莫青青看見張弟,一時羞愧交並,頓時昏了過去。
薛一飛朝官道兩端飛快地溜了一瞥,忽然堆起滿臉奸笑道:“姓白的呢?怎麼隻來了你老弟一個人?”
張弟冷冷地道:“收拾你這樣一個衣冠禽獸,我張弟一個人盡夠了!”
薛一飛安心了!他知道這小子初出茅廬,一套刀法雖然頗具威力,江湖經驗卻付闕如。
上次降龍伏虎刀嶽人豪失手被殺,隻能怪那位嶽大仁兄太瞧輕了這小子,他相信隻要白天星沒有跟來,他跟莫丫頭的好事照樣可以得遂宿願。
所以,他如今隻有一件事可做:盡量爭取時間,速戰速決。
薛一飛念頭轉定,立即提氣縱身,向張弟迎麵一刀劈去。
這是很平實的一刀。
這一刀不是虛招,也不是花招。
上次,當張弟和嶽人豪動手時,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他發覺這小子最可取的地方便是反應敏捷,頭腦冷靜,身形靈活。
對付這樣一名敵人,你如果亂耍花招,隻有自討苦吃。
如今,他這一刀平平實實地劈過去,雖然看起來不夠精彩,但化解的方式卻不多。
也可以說,化解的方式隻有兩種:一是硬接,一是退讓。
他相信張弟絕不會硬接這一刀。
一個有經驗的江湖高手,當能從對方兵刃的形式上,窺破對方在武功方麵的很多秘密。
張弟今天也帶了刀。
他自己的刀。
一把狹刀,薄刃,鋒利,分量很輕的雁翎刀。
薛一飛一眼便看出,這把刀雖然與它主人的身材配合得恰到好處,但絕不是一把可以跟他這把刀硬接硬拚的刀。
同時,張弟應該知道他這位奪魂刀的絕招是什麼。以自己的兵刃去格擋敵人的兵刃,必然有空門露出來沒有人歡喜病書生獨孤洪的那種死法。
所以,他斷定這一刀劈出去,張弟隻有退讓一途。
另一方麵他也已算定,張弟必然不會向後退,而一定是向左或向右以快捷的身形,繞攻他的側麵。
如果他猜得不錯,那麼,他的優勢便占定了。
他隻須始終保持與這小子麵麵相對,這小子勢將一籌莫展。
這小子與人交手的經驗有限,時間一久,便難免心浮氣躁。隻要這小子一動真火,自然會亂了章法,那時就是他袖刀的天下了。
張弟果然役有硬接!
但也沒有退讓。
張弟使用的是第三種化解方式,一種薛一飛從未見過的方式。
張弟突然向後倒下去,就像這一刀已經劈中了他的胸膛。
但薛一飛知道沒有。
刀尖沿著張弟的鼻梁,筆直的劃了下去,隻要刀尖再向前多伸半寸,張弟身上無疑便要出現一條可怕的血溝。
正因為距離太近,即使薛一飛產生錯覺,以為這一刀一定可以劈中,一時收勢不住,招式登告用老。
等他發覺上了這小子的大當,已經太遲了。
張弟雙腿叉開,曲起,蹬出,足跟正好蹬在薛一飛前額上。
刀法中自然沒有這一招。
這是目睹病書生獨孤洪死在這位奪魂刀的袖刀下,偶爾想出來的一步妙招。
今天來的時候,他向白天星請教過,白天星想了很久才點頭告訴他,這一著可以用,不過十分危險,隻要有毫厘之差,便可能送掉性命。
現在事實上證明他運用得很好。
張弟也跟著打挺躍起。
薛一飛雖然摔了個七葷八素,那把闊刀並未脫手。
張弟躍起,他的刀也跟著奮力擲出。
張弟沒有想到這一著,刀鋒擦肩而過,隻覺右肩一辣,血已像紅蟲般向外泛出。
薛一飛沒有耽擱時間,刀一出手,人已急急起立,當張弟側身閃避之際,立即騰身向山腳下飛縱而去。
張弟咬牙忍痛,手臂一揮,如法炮製,雁翎刀也像標槍一般飛射而出。
薛一飛身形於半空中一頓,旋即帶著一聲問哼落下。
雁翎刀從背後插入,從胸前露出半寸長的刀尖,草徑上馬上就給染紅了一大片。
暮靄蒼茫中,一輛馬車慢慢地在官道上停下,駕車的人是白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