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甲申年春的一日,京師沙塵揚滿天,三百年未見。
火舞黃沙自西邊撲來,自宣武門突然徑自旋成一道黑柱,直衝霄漢。
路上百姓紛紛伏地不敢抬頭,正有幾位身穿飛魚服佩繡春刀的錦衣衛騎馬經過,頓時個個墜馬,幸得習武之人身板強韌,拍拍身上塵土,為首的精壯漢子大怒道:“有古怪!放箭!”
其餘三四位同行正欲彎弓搭箭,卻一陣熱浪從沙陣黑柱方襲來,熾得幾乎喘不過起來。
“大哥,你看!”其中一俊朗少年指著羽箭飛去的方向。眾人定睛一看,百尺黑黃沙柱頂端無比飛快旋轉出兩個蛇首,進而首級下演化出一頸、二身、六腿和四翅,足有數十丈,碩大無朋,現身之際,地上如被抽幹了水一般,頓時龜裂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周遭狂風大作,黃沙粒粒從天而降,打在人身上如蟻嗤蜂蜇,令人頓時渾身發軟,連拉弓的氣力沒有。兩個蛇首昂然挺立,炯炯望著紫禁城方向。
錦衣衛都是一身是膽之士,此時卻也個個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千鈞,你腿快!速回宮稟報,護駕!”為首的漢子一個激靈醒來,大聲喊道。
剛剛手指黑柱的少年夏南星大聲應道:“大哥,一起走!”
為首漢子怒目叱道:“還不快滾!”
夏南星自知規矩,沒再發聲,雖然渾身被黃沙擊打得酸痛,神智也有點恍惚,被大哥厲聲喝過,他猛地一定神,擰頭縱身奔宮裏方向去。
為首漢子說罷抽出隨身的連珠弩,瞄著蛇腹嗖嗖嗖發了三發,箭透蛇腹卻如泥牛入海,沒有見一次傷痕。
雙首蛇卻感到了有人襲擊,低頭炯目一掃,張開巨口一呼,兩道烈焰直噴過來,幾個還在發呆的錦衣衛瞬間被灼成塵埃,為首的漢子眼疾腳快,奮力躍向街邊一個走水的大陶缸,一個魚歸淵的身法潛入缸底。
夏南星跑過三條胡同,感知身後火光衝天,深知不好,一抹淚光不敢回頭,咬牙使著神行太保點地功,蹭蹭翻牆越巷而去,又翻了三五個矮牆,正欲奮力跳過一個丈八高牆,卻眼前一黑,摔將下來。醒來時候,夏南星感到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掙紮靠在牆根下,突然想起大哥夏北鬥的話,想起身卻站不起來,腹內一陣搜腸刮肚地疼,暗自想不會是中毒了?
他抬頭望遠方,火光點點,濃煙處處,不時傳來號哭之聲,看了身邊不遠處的一個草料堆,便忍痛爬進草堆裏。運了一個時辰的內氣,雖然腹中仍劇痛,但經脈通暢了些,精神也恢複了一二分,便扶牆站起來,勉強走了幾步。
“大人且慢!”突然聽到角落裏麵有聲音。他循聲一看,路邊門縫一個麻衣老者輕聲向他招呼。
夏南星道:“未請教?”
老者推開一點門,四下張望了一下道:“請大人進來說話。”
夏南星望他麵善,便隨他進了門,老者立即把門關好,問道:“大人在鎮撫司當差?”
夏南星心想此人認得官服,或許也是同僚。點頭無力道:“在下南鎮撫司,夏南星,小字千均,江西九江人。敢問老丈貴姓。”
老者道:“小的在欽天監當差,姓董名天平,字子衡,浙江餘杭人氏,在京混個保章正的差事。此地也非我家,無奈闖賊之禍,昨夜暫逃落此處,之前天黑未看清大人。”
夏南星雖然已經奄奄一息,卻還是驚道:“闖賊已經進京了?!”
老者泣道:“大明……亡矣!夏大人不知道嗎?!”
夏南星眼前一陣眩黑,扶著柱子盯住老者道:“不可胡言!陛下,他前些日已經下令吳長伯關寧鐵騎,火速進京護駕了!”
老者擦幹淚水,哽咽道:“前天幾個城門均為內官所開,據說……,據說萬歲爺已經駕崩於煤山了……,現在城中盡是闖賊橫行。”
夏南星“啊”一聲,一手五指已經扣入木柱幾分,眼眶頓濕,力氣頓失,癱倒在地上,半晌,低頭問道:“子衡兄,今日是?”
董天平道:“三月二十一。”
夏南星驚道:“我竟然昏了半月有餘。”
董天平道:“難怪見大人麵無血色,不過能撐如此之久,世所罕有。我這還有火燒幾枚,請先服下。”說罷從懷中掏出幾枚燒餅。
夏南星謝過便狼吞虎咽起來,就著屋裏破水缸裏麵的殘水,風卷殘雲般吃完了。不一會兒,腹痛頓消,才知剛才是饑腸轆轆所致。
董天平道:“大人何以在此昏迷許久?”
夏南星歎道:“三月初四,我隨家兄南鎮撫司總旗夏北雲到菜市口當差,返回路上,卻遇到駭人的巨怪。”
董天平道:“三月初四,豈不是肥遺現身之日?!”
夏南星道:“肥遺?何方怪物?”
董天平道:“三月初三正是我在欽天監當值,當夜我觀天象,西方大凶,次日果然風沙大氣,我聽說有一雙頭蛇形巨怪現身。此乃上古怪獸肥遺,雙頭,一頸,二身,六腿,四翅,乃旱魃化身。此物平日居於太華山,一旦出現,天下大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