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宮，嬴政將女子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床榻上。
女子緩緩睜開雙眼，長睫毛彎彎上翹，蹁躚若蝶，燭光映襯下更顯迷離。黑曜石般的瞳孔空洞幽深，像一圈無底的漩渦，也像窗外的夜幕，幽暗一片，不染鉛華，卻又不似孩童那般清澈純淨，反倒像是失了魂。
“你是何人？”嬴政問得小心謹慎，生怕過大的聲音驚擾了女子的幽靜。
女子沒有作答。她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下，似是要說什麼，可半晌未吱出一個字。
嬴政耐心地問：“可是不會說話？若是，你且點點頭。”
女子轉過臉，漆黑如墨的瞳孔正對上嬴政琥珀色的雙眸。嬴政的眼眸不著痕跡地顫了顫，“你可是聽不懂我的話？聽得懂嗎？我是嬴政，嬴政。”
“嬴……政……”曼理皓齒，麵色無波，女子聲音微弱，彷如囈語。
嬴政卻聽得格外清楚，“你會說話，告訴我你是何人，怎會出現在藏劍閣？”他幾近迫切地詢問：“告訴我，敵國的細作，呂不韋的眼線，皆與你無份吧？”
女子伸手握住嬴政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嬴政回過神，他自嘲道：“是我太過孤寂了，總想叫上天賜予我一個真誠相待的人，你是嗎？”眼見這女子拽住他的手緩緩收回胸口，琥珀色的瞳孔急劇收縮，他猛地掙脫她，“說，是誰派你來勾引孤的！”
“好大的膽子，不僅膽敢擅闖藏劍閣，還敢脫得赤身裸體前來勾引孤，快說是何人派你來的！”十三歲的少年緊緊掐住女子的下巴，眸光如野狼般淩厲凶狠，他收緊的力度，直到指尖泛白，青筋蹦現，“你可是認為孤會對女人心慈手軟？告訴你，孤最很被算計，尤其是被女人算計！方才的刹那，孤竟以為你是那上天賜予我的人，多可笑！”
女子臉上沒有慌亂之色，她固執地握住嬴政的手，強硬地把他的手拽到她的胸口，她反手按住他，幽陰的瞳孔直直望進嬴政心裏。
嬴政的心顫了顫，他詫異不已。曾幾何時，妖魔鬼怪僅是古書記載之物，他未真實見過，便也不當回事。現今這女子正端坐床榻，眉眼與常人無異，隻是多了分僵硬呆板，真正與眾不同的是，她沒有心跳。
腦海閃現那把綻放青光的青銅寶劍，他該想到的，“你可是寄托青銅寶劍的鬼魂？”
女子將嬴政的手拽到嘴邊，她輕啟朱唇，咬住他的手指。被青銅寶劍劃傷的傷口被她咬開，鮮血湧出。
一滴殷紅的鮮血滑落，筆直地落在女子雪白的手腕上，血漸漸沒入肌膚，不留痕跡。
“你不是鬼魂，你是青銅寶劍，亦或者，你是青銅寶劍之靈……真好，真好……”嬴政麵露笑容，像極了討到蜜餞吃的孩童，“你可知我，多麼害怕，害怕你是呂不韋派來蠱惑我的，害怕你是母後派來監管我的，害怕你是他國派來的細作，還好你不是，你是青銅寶劍之靈，你是上天送到我身邊的女子。”
“藏劍閣中見到你，我便認定你屬於我，隻屬於我。我會感到害怕，是這整個宮闈沒有值得我信任的人，他們那些人時刻盯住我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便傳到呂不韋耳中，傳到敵國，我害怕寂寞。”多年來，嬴政第一次說出這些話，第一次承認恐懼與寂寞，“今後由你陪伴我，一直陪伴我，可好？”
女子輕輕撫摸嬴政的臉頰，“嬴……政……”
嬴政按住女子的手，輕聲說道：“明月，此後你叫明月。”
“嬴……政，明……月……”女子輕念。
黑如潑墨的雲終是散去了，天邊翻起魚肚白。
嬴政徹夜未眠。
“殿下，該更衣上朝了。”張德杵在寢宮門口，躬身說道，“玉如，佩群，還不快去伺候殿下更衣？”
宮婢玉如和佩群二人連忙踱步走進宮內。
嬴政示意玉如和佩群二人不必再向前，他斜眼瞟向張德，冷冷說道：“既有仲父大人在，何須孤勞神，孤昨夜歇息得不好，正要多睡一會，不去了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