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煙雨迷蒙(2 / 3)

若不是他勉強在控製著自己,隻怕早已失聲痛哭了起來。

隻有他知道,馬已死了,人隻怕也已沒有希望。

那惡毒的女人對一匹馬都能下得了手,還有什麼事做不出的?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樣做呢?她若要殺小雷,剛才在這屋子裏,她已有機會下手,何況小雷本已傷重垂危,根本已用不著她動手。

歐陽急緊握雙拳,他實在不懂——女人的心事,又有誰能懂呢?

(三)

山穀。泉水玉帶般從山上流下來,山青水秀。

山麓下繁花如錦,圍繞著三五間紅牆綠瓦的小屋。

一個垂著條辮子的小姑娘,正汲了瓶泉水,從百花間穿過去。

小屋裏已有人在呼喚:“丁丁,丁丁,水呢?”

“水來了。”丁丁輕快的奔了過去,烏黑的辮子飛揚,辮梢結著個大紅蝴蝶。

小雷已洗過了臉。

丁丁用棉布蘸著泉水,輕輕的擦去了他臉上所有的泥汙和血跡,看著他滿意的歎了口氣,道:“這個人果然很好看。”

丁殘豔麵上的輕紗已卸下,看來也有些憔悴,冷冷道:“等他死了,就不會好看了。”

丁丁眨著大眼睛,道:“你看……他會不會死?”

丁殘豔不說話,但眼睛裏卻也不禁露出一絲憂慮。這也許是她平生第一次為別人的生命憂慮。

丁丁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真希望他不要死,他和小姐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

丁殘豔咬著嘴唇,看著小雷,似已癡了,也不知是愁?是喜?

小雷在床上不安的轉側著,好像又有雙看不見的魔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微弱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嘴裏又在低低的呼喚:“纖纖……纖纖,你在哪裏?……”

丁殘豔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

丁丁卻皺起了眉,道:“這個纖纖是誰?他為什麼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丁殘豔瞪著小雷,竟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纖纖……纖纖……”小雷的呼喚聲越來越低,嘴角卻似露出了笑容,似已在夢中看到了他的纖纖。

丁殘豔突然衝了過去,一掌摑在他蒼白的上,嗄聲道:“纖纖早已忘了你,你若敢再叫她一聲,我……我……我就殺了你。”

小雷蒼白的臉上已被摑出了五根指印,但卻還是全無感覺。

丁丁卻已嚇呆了,失聲道:“他已經快死了,小姐,你……你為什麼還要打他?”

丁殘豔咬著牙,道:“我高興——我愛打誰就打誰,他若敢再叫那母狗的名字,叫一聲我就割下他一塊肉。”

無論誰看到她這時的神情,都知道她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

隻可惜小雷看不見,“纖纖……纖纖……”他又在呼喚。

丁丁的臉已嚇得蒼白。丁殘豔身子顫抖著,突然一探手,從腰帶裏抽出柄新月般的彎刀。

丁丁駭極大呼:“小姐,你千萬不能真的……真的割他的肉,我求求你……”

丁殘豔緊握著刀柄,根本不睬她,突然一刀刺下,刺在小雷肩上。

小雷身子在床上一跳,張開眼看了看她,又暈了過去。

丁殘豔慢慢的拔出刀,看著刀上的血,目中也流下淚來:“你為什麼一直要叫她的名字,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名字。”

她心裏也像是在被刀刮著,突又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肩上。

丁丁全身抖個不停,眼淚也一連串流下,流著淚道:“我明白了,龍四送他那匹馬,為的就是要他騎著去找纖纖,所以你連那匹馬都殺了……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活著。”

丁殘豔跳起來,大聲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出去。”

丁丁淒然道:“好,我出去,可是小姐你……為什麼要折磨別人?又折磨自己?”

丁殘豔嘶聲道:“因為我高興,我高興……我高興……”

丁丁垂下頭,流著淚慢慢地走出去,還沒有走到門外,已可聽到她的哭聲。

丁殘豔沒有聽見,眼睛又在盯著手裏的刀。刀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

他的血已流入她的傷口裏。她抬起手,揉著自己的傷口,漸漸用力。

她全身都疼得在發抖,在流著冷汗,可是,她的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亮得就好像有火在裏麵燃燒著……

這究竟是恨?還是愛?隻怕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又有誰能分得清楚?

×           ×           ×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

丁殘豔坐在床頭,看著小雷,目光漸漸朦朧,頭漸漸垂下。

這些天來,她又何嚐歇下來過?

她不停的追蹤,尋找,查訪,忍受著斷腕上的痛苦,忍受著寂寞和疲倦。

這些又是為了誰?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砍斷她手的男人,一個她仇人的兒子愛得如此深,恨得又如此深。

無論如何,他現在總算在她身旁了。他就算要死,也絕不會死在別人懷抱裏。

丁殘豔垂下頭,一陣甜蜜的睡意,輕輕的合起了她的眼瞼……

“纖纖,纖纖……”小雷突然又在掙紮,又在呼喚。

丁殘豔突然驚醒,跳起來,身子不停的顫抖。

小雷蒼白的臉又已變成赫紅,身上又發起了高燒,神智似已完全狂亂,正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站在他床頭的一個人,忽然大叫:“纖纖,你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丁殘豔咬著牙,一掌摑了下去。誰知小雷卻位住了她的手。

他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竟拉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她想掙紮,但她的人卻已被拉倒在他懷裏。

他已擁抱住她:“纖纖,你休想走,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走的。”

丁殘豔一口咬在他臂上:“放開我,纖纖已死了,你再也休想看見她。”

“你沒有死,我也沒有死——隻要你回來,我一定不會死的。”他傷口又在流血,但他卻似完全沒有感覺,還是抱得那麼緊。

她想推開他,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子抱過她,從來也沒有人這樣子抱過她。

她力氣竟也似忽然消失,咬著嘴,閉上眼睛,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淚流在他肩上,滲入了他的血,滲入了他的傷口。

她痛哭著,喃喃的說道:“不錯,我是纖纖,我已經回來了,你……你為什麼不抱得我更緊些呢?……”

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不願再活下去,就沒有人還能救得了他。

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一種醫藥的力量,能比一個人求生的鬥誌更有效。

你若明白這道理,也就可以知道小雷絕不會死了。

(四)

小雷沒有死。這簡直已幾乎是奇跡,但世上豈非本就時常有奇跡出現的。

隻要人類還有信心,還有鬥誌,還有勇氣,就一定會不斷有奇跡出現。所以希望永在人間。

熱退了後,人就會漸漸清醒。但也隻有清醒時才會痛苦,隻有曾經痛苦過的人才明白這道理。

小雷張開了眼睛,茫然看著這間屋子,從這個屋角,看到那個屋角。

他眼睛裏已沒有紅絲,但卻充滿了痛苦。

纖纖在哪裏?誰說纖纖回來了?

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丁殘豔一隻手提著個水瓶,輕盈的走了進來。

她眼睛在發著光,蒼白憔悴的臉上,仿佛也有了光彩。

小雷看到了她,失聲道:“是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裏。”他聲音雖虛弱,但卻並不友善。

丁殘豔的心沉了下去,臉也沉了下去,甚至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她轉過身,將水瓶放在靠窗的桌上,才冷冷道:“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

小雷更驚訝,道:“這是你的家?那麼我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丁殘豔道:“你不記得?”

她的手又在用力捏著她的衣角,指節又已發白。

小雷偏著頭,思索著,看到了肩上的血跡——血,血雨。

山壁間的狹道,踽踽獨行的老人,旋轉的油紙傘,毒蛇般的長索,砍在血肉上的巨斧,穿入骨胛的長劍……也就在這一瞬間,全都在他眼前出現。

丁殘豔霍然轉身,盯著他的眼睛,道:“你已記起來了麼?”

小雷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寧願還是永遠不記得的好。”

丁殘豔目中忽然露出一種幽怨之色,道:“該記的事,總是忘不了的。”

小雷忽又問道:“龍四呢?”

丁殘豔道:“哪個龍四?”

小雷道:“龍剛龍四爺。”

丁殘豔道:“我不認得他。”

小雷道:“你也沒有看見他?”

丁殘豔道:“看見了也不認得。”

小雷皺起了眉,道:“我暈過去的時候,他就在我麵前。”

丁殘豔道:“但我看見你的時候,卻隻有你一個人。”

小雷道:“你在什麼地方看到我的?”

丁殘豔道:“在一堆死屍裏,有人正在準備收你們的屍。”

小雷道:“誰?不是龍四?”

丁殘豔道:“不是。”

小雷皺眉道:“奇怪,他怎麼會走呢?”

丁殘豔冷笑一聲,道:“他為什麼還不走?死人既不能幫他打架,也不能為他拚命了,對他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