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比黑桃五更沒表情的女荷倌翻出一個八點。好牌,想好過她必須是九點。段凱文盯著那個八點至少盯了十秒鍾。曉鷗慢慢轉過身,但剛轉過身就忘了自己轉身要去幹什麼,於是她又轉過來,發現台子兩邊的人都一動不動,跟她轉身前毫無變化,還是那個方塊八仰麵朝天躺著,其他的牌仍然背著脊梁。沒有人出聲,那個拖拉麵條的禿頂改為拖拉蔬菜。粵菜可惡之處是從來不把蔬菜切斷,所以讓禿頂的壞吃相汙染視覺也汙染聽覺。而這呼啦呼啦的油水加口水的聲音絲毫不打擾段凱文。

女荷倌的蠟黃臉偏倚一下。她的不耐煩表示得很微妙。

這也不打擾段總。曉鷗看著段總的側麵,一根通天鼻梁插在兩邊被地心引力拉得微微下墜的臉蛋之間,相當不錯了,十幾億掙下來,無數小三兒穿梭過來,隻在這麵相上留下這一絲兒腐敗模樣。

段凱文右手一抬,掌心朝上,荷倌等了近一分鍾,現在欣然翻開她麵前的第二張牌。一張黑桃J。荷倌那方麵好運到頭了:八點。段總這一方要用最高點數九點贏下這一局。他以出人意料的痛快手勢翻開第一張牌:紅桃Q。

什麼兆頭?

不知為什麼。他扭頭看著曉鷗。曉鷗不知自己是否正確演出了他無聲的詞彙:來,坐在我身邊。曉鷗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見他捏起牌的一角,一點點往外撚翻,像是把它見不得人的麵目一分一毫地揭露。旁邊圍了八九個看客,此刻都在起哄:“四邊!四邊!”至少是九點。段總押的是“閑”,真是“四邊”都出來的話,曉鷗那幾千萬家產就要出現二百四十萬的虧空。而此刻她忘了自己跟賭場是一條戰壕,必須與段凱文你死我活;他的一敗塗地提供她和賭場(包括眼前的女荷倌)衣食住行。她心裏卻有種焦渴;快翻出“四邊”來吧,快贏吧!

段凱文的手短粗有力,仍在一點點揭示那薄薄的紙牌包藏的秘密。翻了牌的這一側,又把牌調過頭,翻那一側,因為從這一側看,像是“四邊”了,紙牌在他的手下備受蹂躪,從通體光潤到筋斷骨折。漸漸地,紙牌暗藏的嘴臉全部顯露了,周圍一圈人大聲喝彩,緊接著出來幾個追悔的事後諸葛亮:“我就知道是四邊!”“剛才想跟著押一注,一念之差沒押!”“媽的!”

四川話,東北話,河南話……誰都聽得懂誰。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發財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躺在台子上的是蒼老的梅花九,布滿皺紋,鞠躬盡瘁。段凱文收回兩隻手,在褲腿上抹了抹。這回他沒轉過頭來向曉鷗微笑,表示不好意思,因為硬從她手裏奪得了一筆巨款。剛才那一注她在台麵下給他拖進去二百四十萬,全沒了,加上前麵輸的兩注,一共三百三十萬。怪不得他臉都不敢轉,是不好意思表達他的不好意思。才半小時不到他就劫走她三百三十萬,而她又有幾個三百三十萬來讓人劫?她對他所有的好感頓時沒了,搶走她三百三十萬的人隻能是凶殘的敵人。本來就是敵人,一旦玩起“拖”來,她就從中介成了他的對手。她為剛才那個叛賣自己、胡亂多情的梅曉鷗發臊。

十年的疊碼囡營生陶冶出她的風度,你不理我我理你:“段總好手氣!你先玩著,我去打個電話,看航空公司是不是取消了劉副司長那班飛機。”

他向她做了個微小的手勢,請她自便。

她當然不是去打聽航班,她打開手機撥通了老貓、阿樂,說她有一份貨,自己吃不下來,願意分給他倆各三分之一。貨就是段凱文。在媽閣賭界,找同行分吃貨就是分擔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