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夜來香茶館,穿著一套淺灰色套裙、頭發在腦後綰起的藍田大口大口地吞咽茉莉花茶,一杯喝完,再續一杯,一杯喝完再續一杯,她臉色陰沉,目光呆滯。
季紅一把奪去藍田手中的杯子:“我剛開始還以為你晚飯吃鹹了,或者是因為天氣悶熱,口渴得厲害。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你這樣拚命地喝水,根本不是正常舉動。我知道你晚上突然約我來茶館,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啊,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呢!”
被奪去茶杯的藍田,手顫抖得厲害,準確地說,她全身顫抖,臉色灰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泛著淡紫、幹澀的微光,雙眼空茫,好像看著前方,又好像目空一切。
季紅能夠真切地感受到藍田混亂的思維,極度的痛苦。“出了什麼事?藍田,你說話啊!”季紅邊說,邊走過去,與藍田坐在一起,她右手摟住藍田的肩膀,希望藍田能夠平靜下來,或者,哭出來,說出來。
時光仿佛停滯了,無語的她們就這樣地相依相偎著,沒有話語,沒有歡笑,隻有無邊的寂靜、無望的沉重、無言的悲哀。昏昏沉沉中,季紅覺得藍田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或者說,藍田那顆柔軟的心正在一步一步地邁向死亡,這個念頭,令她抑製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
“都一個小時過去了。說話,藍田,哭出來,有什麼委屈,有什麼痛苦,說出來,哭出來,啊,我求你了。”摘下眼鏡的季紅,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淌到藍田的衣服上,臉頰上。
藍田仿佛從大夢中驚醒過來:“季紅,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哪兒不舒服了?我帶你去天門醫院看看。”
藍田的話語,令季紅不寒而栗,她伸出手在藍田的額頭上探了探:“不發燒啊,你這是怎麼了,啊?”
“季紅,你說,我是不是老了,我是不是變得很難看,變得很醜陋,變得沒法再看下去了,變得不能再同床共枕了?”藍田的淚水終於如決堤的江河,傾瀉下來。
“沒有,你除了有點白頭發,還是很漂亮,白頭發有什麼關係,我的白頭發比你更多。”季紅分明地知道她跟業成之間出了問題。
“季紅,你騙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能騙我!業成他,他在外麵有了女人,有了女人,你知道嗎?他們那麼好,那麼纏綿,那麼恩愛。”
季紅驚得差點跳起來:“你瞎說,你亂說,怎麼可能呢?業成可不是混賬男人,他一直都是愛你的,你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非常的好,你可不要胡猜亂說!”
聽完季紅的話,藍田的淚水更是一瀉千裏,無法阻擋,她痛哭著,哽咽著,上氣不接下氣,這令季紅的心揪結在一起,無法鬆開。
許久許久後,藍田開口了:“我親耳聽到的,在手機裏聽到的,他接過我的電話,手機沒關好,他跟天藍藍魚莊的老板閆綠珠在一起,如果我不是親耳聽到,打死我,我也不會信的。”
淚水,哭泣,哭泣,淚水,無邊無際,藍田的眼睛裏仿佛貯存了一條清澈的河流,一條深不可測的河流,一條無邊無沿的河流。
“你這麼痛苦,這麼悲傷,你婆婆知道嗎?”
藍田堅決地搖了搖頭:“當時,我手裏拿著話筒,手在劇烈地顫抖,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我沒有勇氣再聽下去,我像扔掉一條毒蛇似的扔掉了話筒,我當時覺得天塌下來了,尋死的心都有,你知道嗎?靖宇在房間裏看書,他出來時,見我臉色難看,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努力地笑著否定了。婆婆在廚房裏忙著擇菜洗菜,她一點也不知道,我不想讓她知道,這麼多年,她難得來一回,如果知道了,我怕她受不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吃的晚飯,怎麼像沒事人似的跟婆婆還說了許多話,我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噩夢。”
停歇了一會兒,藍田繼續說:“從來他回家吃飯,都會打電話回來,不回家吃飯,一般不打電話回來。我真後悔自己打了這個電話,我真的好後悔,我寧可眼不見為淨,我寧可掩耳盜鈴,我寧可什麼也不知道!”
聽著藍田泣血的話語,季紅身上的汗毛管子齊齊地站立起來,一股冰冷的氣體貫穿她的全身,她禁不住地再次打了個寒噤,嘴裏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色衰氣過的女人,那便是弱者中的弱者了,像梁業成這樣人品一流、外表看著絕對放心可靠的男人,都能做出如此傷害妻子的舉動,夫妻之間,還有什麼愛情可言,還有什麼道德可言,還有什麼良知可言?都說紅顏禍水,此言真是不虛,在靖宇考上陽明中學理科實驗班的答謝宴上,季紅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天藍藍魚莊的老板閆綠珠,她的美,的確是非同尋常,驚豔,不對,還不僅僅是驚豔,她的美裏隱約含著一種霸道、一種氣勢、一種獨特的凝聚力、一種與眾不同的震撼力。如果沒有碰到她這樣的女人,想來,梁業成是不會輕易拜倒在一個女人的石榴裙下的。自古英雄愛美人,反過來說,自古美人慕英雄,英雄和美人一旦相遇,那便是一場霹靂閃電,無法阻擋啊!可憐的藍田!季紅如此想著,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你說我該怎麼辦?”藍田語調哽咽。
“跟業成談談,我知道你是愛他的,你不想失去她,對不對?男人偶爾犯個錯誤也是正常的,梁業成雖然優秀,但歸根結底,他還是個平凡的男人,而絕非聖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