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弄亂了。一切都弄亂了。
楚漣站在衛生間裏,她忽然轉過身,看著洗手台上鏡中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仿佛看到鏡中出現的也是四維的她,從幼童到耄耋老婦,她的形象在不斷扭曲變化,乃至形成幻覺般的漩渦。耄耋……她真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弄亂了。
這頓飯楚漣吃得索然無味。當然,酒店的菜品肯定沒問題,穆睦也點的都是好菜,可楚漣吃不下去,她覺得嘴巴裏都是果粒橙的味道。
她害怕穆睦。而且她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害怕。
楚漣一直膽子很大。她從小就喜歡看恐怖懸疑的,在葉梨卿的指引下,她看到了林美麗的屍體也沒有尖叫或者逃跑,中學時她經常和林雨菱在一起看恐怖電影,當她們雙手握在一起的時候,楚漣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情感的催化。如果她膽子很小,在她看到“它”的那座城市時,她可能就瘋了。
穆睦給她的感覺很特殊。要是能夠單純地形容她看到穆睦就像看到毒蛇、看到狩獵的猛獸之類就好了,可是楚漣想不出來合適的類比。如果一定要搜腸刮肚地找出什麼修辭手法,也許楚漣會說,她看到穆睦的時候,就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黑暗的世界,在入口處有著誘人的微光。楚漣心知肚明的是,那光不過是放射性物質危險而美麗的光。
穆睦的這件事,楚漣並沒有告訴葉梨卿。首先,穆睦和“它”的世界並沒有直接聯係,她隻是個人傻錢多亂買股權的富婆,其次,葉梨卿通常沒法給楚漣在職業規劃方麵什麼好的建議。
楚漣坐在工位上,感覺自己像是個被叫進政教處等待和教導主任談話的小學生。一直到其他同事都走完了,穆睦在她的辦公室裏叫楚漣。她自己獨占一間辦公室,但那間辦公室實際上是原本房間主臥帶的陽台改造出來的。窗戶很大,雨水嘩嘩地灑落在玻璃窗上,天幾乎全黑了。
第三天,小張阿姨在家把裝滿碗筷的碗櫃給推到了。樓下鄰居報了警,警察前來調解的時候,小張阿姨坐在地上崩潰大哭,說她兒子的鬼魂就藏在碗櫃裏。這一切,小梅都像個忠實的現場直播機一樣轉達給了楚漣。
自從葉梨卿的安全屋被“它”發現之後,顧澄也摧毀了自己的安全屋。之後她們就不太接生意了。普通的想要看到死人的人太多,滿足他們的願望沒有意義,再說又沒有人考核葉梨卿和顧澄的KPI;而葉梨卿想要找的“特定”的人不僅可遇而不可求,每一次都給她們帶來麻煩。
這就是顧澄和葉梨卿的不同之處了。顧澄總是在觀察,嚐試任何一種可能的生活方式。而葉梨卿依然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裏,她不斷地想要複刻出曾經過去的時間的影子。楚漣一時評判不出她倆究竟誰的生活方式更加健康,因為她自己的時間如同她的年歲一般正在悄然溜走。
也許是問候得太過勤快,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穆睦走到楚漣的工位旁邊,輕輕敲了敲楚漣的桌麵:“楚漣,下班後留一下。”
如果楚漣的父親還在公司裏,他肯定會針對穆睦種種改革大發雷霆,但現在他一分錢股權都沒有了。他在家裏天天和小張阿姨吵架,他們一吵就嚇得楚萬佑直哭,小梅給楚漣打來電話,最頻繁的一次,三天打來了五次電話。
再說回公司的事。那年秋天雨水很多,穆睦租來用於公司辦公的舊小區裏道路很窄,而且不準停車,所以車隻能停在小區外的商業停車場或者路邊。因為下雨,葉梨卿常常會在下班後開著普桑來接楚漣,但楚漣必須要跋涉幾十米走到小區外。小區的排水係統一塌糊塗,路麵全是積水,得靠著不知道是誰扔在積水中的幾塊磚頭跑酷。
房子是密碼鎖,顧澄告訴了楚漣和葉梨卿密碼。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顧澄就認可楚漣是她的朋友之類的。顧澄從酒吧開始往房子裏帶女人,每個人她都給了房間密碼。有一天兩個都自認為是顧澄正牌女友的女人在房子裏撞個正著,她們打了起來,物業報了警。
每當這種時候,楚漣都一手舉著傘,一手拎著包,從積水的水坑上飛簷走壁跳過去,都會在心中問候穆睦的祖宗十八代。
至於楚漣,在公司裏仍然是邊緣化的位置,負責要水、打掃衛生,幫忙打印材料。公司唯一剩下的那個合夥人,也是楚漣父親的朋友,曾經對楚漣說:“你還呆在這裏幹啥?你應該找個更好的工作。”
那是2015年的秋天,楚漣一直和葉梨卿住在一塊。顧澄也找了自己的住處,她在一個看起來很氣派的小區裏租了房子,之後楚漣和葉梨卿還去過一兩次。楚漣以為顧澄會讓她的住處沿用加西亞夫婦家裏的擺設,反正室內裝修對於顧澄和葉梨卿這種人來說是小菜一碟,但顧澄仍然保留著房東裝修的樣子,她甚至連椅子的位置都沒有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