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事情總是這樣的:先發生一件事,還沒有結束,就會發生另外一件事。
當楚漣打開套娃最裏麵一層的時候,她看到那本該是個圓柱形的小小木頭塊,已經被雕刻出了形狀,外麵用丙烯顏料塗上了顏色。雕工也許很粗糙,塗畫出的顏色也不怎麼專業,但楚漣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就是她自己,不會搞錯。
在葉梨卿搗鼓台鉗和刻刀的那段時間裏,她除了雕刻琥珀,也會雕刻一塊木頭,她把這塊木頭打磨成了楚漣的樣子,或者說,至少讓它看起來是楚漣的樣子。葉梨卿曾經對她說過,這是她的心。
未經琢磨的木頭,記錄時間的琥珀,現在,葉梨卿的心就是楚漣,那是一樁秘密,隱藏在葉梨卿美麗的外在、顧澄、老葉和娜佳之下的最深處。葉梨卿的心有時會讓楚漣感到神秘莫測,顧澄也曾經說過,葉梨卿就像是“拿著舊鑰匙,敲著厚厚的牆”,可葉梨卿卻又出人意料的……直白。
“它”全知全能,但“它”不能理解葉梨卿的心。
楚漣定了一下心神,她把戒指從盒子裏取出來,小心地套在那塊被丙烯塗成自己模樣的木頭上,然後把包裝盒和購物袋、發票之類的東西塞到書櫃裏麵的一堆雜物之後。她慶幸自己動作麻利,因為做完這些事之後沒過多久,葉梨卿就回來了。
“顧澄失蹤了,”葉梨卿看起來憂心忡忡,“打電話沒人接,也找不到人。去她家裏,密碼沒改,但是人不在家裏。”
“她早上去公司找過我。”楚漣說。
林雨菱現在的情況很好,不過用“很好”這個詞語形容不太準確,就像是不能說林雨菱“大病奇跡般地痊愈了”,而是“大病?什麼大病?”
葉梨卿說,顧澄有時候在心情特別特別惡劣——惡劣到連酒精都無法排解的時候,她會去美國,回到她曾經的寄宿家庭。加西亞先生死後,那座房子被繼承給了加西亞先生的某個遠方侄子,但那人把房子又變賣了抵遺產稅,上回顧澄回去的時候,那裏已經被拆了,隻剩下埋葬著狗狗的大樹還立在廢墟之中。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那棵樹會被砍掉,顧澄記憶中溫情的三年就什麼都不剩了。
“顧澄真的打算那麼做了,”楚漣想起她從會議室的玻璃看到裏麵坐滿了死人,那些死人都在等待著她,但楚漣仍然固執地不肯動身去往那個世界,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隻是她突然改了主意。”
“我以為她會傷害你。”她說。
葉梨卿隻是衝到楚漣麵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把上午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葉梨卿坐在沙發上,翹起腿,眉頭緊皺。楚漣說什麼,她都沒有反應,就連抬抬眼皮或者點點頭之類的反應都沒有,楚漣懷疑她是不是睜著眼睛睡著了,但楚漣說到最後顧澄不知道想到什麼事跑了出去時,葉梨卿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那架勢就像是要衝上來揍楚漣一樣。楚漣往後縮了一下。
“也許她真的隻是出去散心了。”葉梨卿握緊了楚漣的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安慰彼此。
顧澄對楚漣說了很多有關她自己的事情,但顧澄身上的謎團一點都不比葉梨卿少,比如她為什麼會這麼愛遲永寒,又為什麼會選擇林雨菱來承擔遲永寒的命運,楚漣同樣有種感覺,這些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林雨菱最新發布的說說完美概括了這一切:之前肚子一直有點漲,醫生建議我做B超,說是有個囊腫還挺大的,擔心是癌,把我嚇得要死(顏文字若幹),不過做了病理,發現是良性的,術後恢複特別好,腰圍也細了,吃嘛嘛香,就是肚子上留下了一條很長很醜的疤,不知道生長因子能不能管用?(顏文字若幹)去年年底和今年年jsg初真是太難熬了,先是被莫名其妙綠了,然後又得了這個病,幸虧最後結果是好的,水逆退散!(顏文字若幹)
顧澄失蹤的這件事發生了,但遠遠還沒有結束——另外一件事已經開始發生。
可能是因為發現自己長的腫瘤實際上是良性的,隻需要切除,林雨菱非常高興,大赦天下,把楚漣從扣扣黑名單裏放了出來,還給楚漣發過去一句頗有歉意的問候: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把你拉黑了,估計是我手滑了吧。
林雨菱這句話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有誠意,但楚漣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沒有卵巢癌,沒有一次又一次的手術和化療,沒有學院同學自發組織的捐款。那些事情……林雨菱不再記得了,但楚漣記得。她篡改了所有人的記憶,也許她做得沒有葉梨卿和顧澄那麼好,但她可以做到。這屬於某種賜福,或者是詛咒。然而她所能更改的隻有時間和記憶,內在的邏輯仍然像無所不在的網一般,楚漣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