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的時候,跟同學打架,胳膊上掛了彩。回家不敢讓火暴脾氣的外祖父知道,便在大夏天裏天天穿長袖衣服,以掩蓋傷痕。
發現這段經曆似乎有著某種象征意義,是多年以後的事。
總是被傷著。身上有太多隱秘的創傷。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不能或不便相告。
起初的時候,根本沒料到自己是奔著一個傷口去的。歡天喜地地,向著惹得自己心動的方向進發了。那快樂自然也是隱秘的,沒想到要與誰分享。隻是自己的口與自己的心頻頻對著話,有意讓其中的一個站到另一個的對立麵去譏誚嘲諷她,勸她回頭,但另一個卻是才思敏捷,牙齒伶俐,幾句話就把那個擋道的東西給撂倒了。明知道自己原是偷偷偏向著那個一心思謀著做傻事的自己,卻奈何不了她,隻好由她去了。
看山不再是山。想回頭,卻止不住慣性的腳步。
必然的創傷必然地來了。
四周全都是人。我突然就流淚了。蹲下,假裝靴子出了問題。把一個裝飾扣袢,解開又扣上,扣上又解開……真怕此刻有個不長眼的家夥熱忱地陪我蹲下,殷勤地問:“喂,需要幫忙嗎?”
以為下一次能長記性。可是偏不能。
捧出一顆心,任小鳥來啄。小鳥當真來啄了,才知道心疼到底是怎樣一種況味。
夜來,無眠。悄悄檢點自己隱秘的創傷。總想用高傲命名自己的靈魂,可在一個特別的時刻,她卻甘願與卑微為伍。她不惜降低自己,為的是襯出一朵花的美麗。她的痛苦多源於對世界要求的過分——在春天之外再要一個春天,在少年之後再要一回少年。被回絕的時刻,她不禁莞爾,身上,卻分明有了傷痕。“你是因愛受傷。”——她這樣對自己說。她想起了自己麵對一份愛曾是多麼的嘴硬,她說:“我不愛你,我隻是愛上了愛你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是拋灑著玫瑰花瓣走在刀鋒上的感覺。痛,瞬間從足底傳到心尖;她卻強令自己笑靨如花,衣袂飄舉,在紛飛的花瓣雨中走成一個快活仙子。多少年,一心巴望著有人能睜開第三隻眼看到自己身上隱秘的創傷。“如果有人猜到了,索性就朝他(她)和盤托出!”終於遇到一個也有著隱秘創傷的人,但是,在得知了伊人內心的秘密並陪著伊人慷慨垂淚之後,伊人向她索要故事,她竟恬然背叛了自己——能夠訴人的,傷得淺;不能訴人的,傷得深啊。
戰戰兢兢地跟自己說:遍體鱗傷之後,便再沒有可傷之處了吧?哪知這回又錯了。因為,同一個地方,居然可以反複承載創傷……
那一天,跟一個小我11歲的女孩聊天,發現她竟是個可遇不可求的聽者,便毫不隱諱地告訴她說:“我的生命史,就是我的受傷史啊……”她聽了淺淺一笑,說了一句日後被我反複微笑著憶起的話:“妙人兒大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