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老舊的家具,斑駁的牆壁,床前雜亂的物品……睜開眼的瞬間,曹歲香心神恍惚,有種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覺。
時間還早,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屋外滴瀝的水聲遠遠的傳來,反而襯得更加的寂靜。
歲香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的是一床薄毯子,穿著短袖短褲,說明天氣應該很暖和。
然後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竟然變小了。不,不止是手,整個人似乎都縮水了許多。
這個發現將她從漫長的恍惚中拉了出來,之前的記憶潮水般的湧現。
整個人似乎忽然被那種殘留在靈魂中的心悸與恐慌攫住,讓她喘不過氣來來。歲香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窒息的感覺過去,歲香鬆開手,茫然的看著周圍的環境。
她記得……自己是吃了安眠藥自殺的。最後的回憶是天花板上暈開的一片水漬……她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這又是什麼地方?
天光微亮,農村人起得早,外麵不時傳來腳步聲,雞鳴聲,吆喝聲和交談聲。這聲音聽了十多年,實在太熟悉,歲香怔忡片刻,忽然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是活著的!
可是低頭看看自己,小手小腳,才五六歲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哪裏出了問題?還是這隻是一個夢,夢裏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雖然還沒看到自己的長相,但是從這個房間她就能確定自己是回到了小時候,而不是出現在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因為這是她住了十多年的房間,布置完全沒有變化,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
可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不是說人死如燈滅,為什麼自己還能有知覺有意識的出現在這裏?
腦海裏有太多的不解和莫名,歲香正在想著,忽然聽到腳步聲靠近,下意識的側過身閉上眼睛裝睡。
腳步聲停在了床前,然後一雙手在她的頭上摸了摸,一個溫柔的女聲鬆了一口氣般說,“不燒了。真是謝天謝地!”
這聲音帶著無盡溫柔憐愛之意,讓歲香的身子微微一僵。
放在她身上的手將她的反應暴露得明明白白,下一刻,她整個人被翻過來,麵朝門口的方向。歲香睜開眼,看到自己的床前站著一個女子,她穿著藍色的衣裳,袖子挽到肘部,頭發梳成髻紮在腦後,可能是之前忙碌的緣故,有些蓬鬆,一絲額發垂下來,反而使得整個人更加柔和。
歲香先是一愣,待看到那女人的臉,不由僵在原地。
這張臉太熟悉了,每天在鏡子裏都會看到,雖然眼前這張臉比之自己多了些皺紋,但仍舊十分相似。歲香記得,村裏人不知多少次看著她感歎,“這姑娘長得跟她媽媽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蔣芹的孩子。”
“媽媽……”她下意識的呢喃出聲。
媽媽……這是多遙遠的一個詞?選到她已經忘記了眼前這個人的音容笑貌,即使麵對麵也不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媽媽!”確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歲香又叫了一聲,忍不住撲到對方懷裏,嚎啕大哭。
“這是怎麼了?”蔣芹溫柔的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柔聲安慰,“小香乖,別怕,是不是做噩夢了?乖,媽媽就在這裏。”
而歲香的回應是更加大聲的哭泣。
沒有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像是一個早已失去了全世界的人,再次獲得了最珍貴的寶物,既委屈又開心,還夾雜著說不清的感慨歎息。
她忽然有些明白這個夢的意義了。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執念,就是母親早逝父親再娶,將她的生活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唯有死亡才能解脫。所以,這大概是上天的補償,讓她能夠再次體會到被媽媽抱在懷裏嗬護的感覺?
或許是這具身體還小的緣故,歲香在哭了不知多久之後,因為整個人終於鬆懈下來,居然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夢裏似乎有一片綠色模模糊糊的閃過,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安穩,歲香夢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歲香的媽媽蔣芹,在她五歲的那年就病逝了。
那時候歲香年紀還小,所以對母親的記憶,是非常模糊的,實際上,她印象中最深刻的畫麵,是自己跪在母親的靈前。
堂屋裏燭火的光芒閃爍,在牆上拉出大片大片鬼魅森森的陰影,夜裏的風很涼,嗩呐蒼涼的聲音咿咿呀呀的響在耳邊,小小的她滿心茫然的跪在棺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