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夫人隻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誰。
她家公那年回中國拜訪老友,回來後對其孫子稱讚數月,說他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
誇他也就算了,硬要對比著數落伍柏延紈絝沒正形。
伍夫人溺愛小兒子,對此番說法自然不服,聽聞這人要來,她是存了“我倒要看看”
的心思迎候在這裏的。
現如今,她確實懂了“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這八個字的字麵意思。
“你就是斐然吧?”
伍夫人柔聲問,優雅地向他遞出纖纖手。
向斐然執她掌尖握了一握:“晚上好,初次見麵。”
他有一把如金石一般的嗓音和周到的禮數,伍夫人臉上頓時就笑容綻開,為他的瀕臨遲到找托詞:“我看外麵又下起雪了,你這一路過來想必是很堵的。”
“我騎車過來的。”
向斐然自在道。
伍夫人臉上表情有一秒鍾的凝滯,“騎車?啊……”
她很快找到了解釋:“這樣的雪天,從中央公園一路騎過來應該是很清靜優美的。”
她固執地認為他一定住在上東區中央公園附近,最起碼,不該遠於兩個街區。
向斐然微微一笑,不再做解釋。
他很熟悉伍夫人這一類人,要她接受人生經驗外的世界對她來說是一項重大挑戰。
“an今年剛進哥大,我記得你們上次在中國見時,他才十二歲。”
伍夫人引他上樓,邊介紹著:“你比他大不了多少?聽說你在哥大讀博,真是緣分。”
向斐然回道:“大五歲。”
伍夫人算了一算,原來是二十四,或者說是二十三周歲。
她從丈夫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向斐然也許會在今年冬假時來公司待一陣子。
伍家有自己的家族信托,這是當然的,他們已很久不做實業,倒是持有一間投資公司,在華爾街專業人士的顧問下,做得還算風生水起。
日前向家來電,說明了情況,委托他們安排向斐然實習。
向家情況頗為複雜,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向聯喬此前收養的那個兒子,如今事業規模龐大,是完全值得伍家重視的。
念及此,伍夫人展顏問道:“你在哥大念什麼?”
需要進入投資公司實習的,想必不是金融便是其他的什麼商科了。
“植物學。”
伍夫人麵帶微笑,眉心卻一蹙:“……什麼?”
“植物學,botany。”
在伍夫人呆滯的目光中,向斐然點點頭:“前廳的千代蘭不錯。
失陪。”
說罷,他自她身邊輕巧越過,叩響了麵前的那扇書房門。
伍家的長輩跟向斐然爺爺向聯喬於年輕時相識,兩人曾一同遊曆祖國大好河山,後來,隨著向聯喬的任職足跡越來越遠,又在身份上多有不便,便很少見麵了。
因為這一點,伍家家主伍蘭德對向斐然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欣和熱情。
聽說他博士攻讀的方向是植物學後,伍蘭德頗為了然地說:“以
你的專業背景和學術能力,將來回了你父親的公司,一定大有作為。”
向斐然勾了勾唇,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
他父親的公司做生物和醫療器械方向,故而伍蘭德才會有此一說。
但他並不知道,向斐然研究的方向是植物的分類與演化,跟藥企所需的專業背景相去甚遠。
更何況……他根本連他的錢都不願意沾上一分,又談何“回”
他那裏?
他今天來赴宴,也純粹隻是看在了向聯喬的拜托上。
幾句聊完,將向聯喬思念故友之情帶到,並謝絕了伍家安排的實習後,向斐然起身告辭。
伍蘭德擎著雪茄送他出門,像是不經意間提到:“聽你一說植物學,我倒想起來了,樓上有一些藏書就是有關這個的,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伍家收藏頗豐,伍蘭德曾拍下過一件流失海外的漢代珍品捐贈回國,轟動一時。
頂層閣樓專為書藏字畫打造,是伍宅十分引以為傲的一部分。
伍夫人在一旁搭腔:“好像有一份,是盧梭的……”
她不太確定地笑笑,“也許是我記錯了?他應該是個思想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一直冷淡疏離的青年,在這一句話後掀抬起了眼眸。
他罕見地主動開口:“盧梭曾給他表妹的女兒寫過十一封有關植物學的信,合集出版時,被命名為《植物學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