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聽清了,商明寶說:“臭。”
“臭——”
還沒問出口,嘴巴就又被商明寶捂住。
小姑娘眉頭緊蹙,神情為難且緊張,目光一個勁地往旁邊病床上示意。
向斐然瞥了一眼,簾子未曾遮擋的床尾,一雙穿黑襪的腳。
短途出行隻座賓利長途飛行隻坐私人飛機的大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這比室上速要她命多了!
向斐然想了想,俯下身湊近,用隻有她聽得到的低音量問:“幫你問問換病房?”
商明寶矜持地稍點了下頭。
過了數分鍾去而複返,向斐然在她床頭半蹲下,仍是耳語的音量:“問過了,沒有空床,不能換。”
他也沒辦法跟商明寶說克服一下,這隻是區級二甲公立,沒有金光閃閃的魔法,生老病死以最本質的麵目不著粉飾地出現在這裏——這樣的道理大約不在眼前這位小姐已知的世界運行經驗內,人無法克服認知之外的困境。
“那怎麼辦?”
商明寶小聲問,視線自他的眼睛下移,掠過鼻尖、嘴唇和喉結後,停在他黑色t恤的領口。
向斐然:“看我幹什麼?”
商明寶不知道是睡昏了還是供氧過剩,腦子一抽說:“你衣服香的。”
“……”
“你穿了幾件?”
向斐然:“你覺得呢?”
大夏天三十七八的氣溫,高於四十的地麵溫度,幹站著都能冒汗的季節,他還能穿幾件?
商明寶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她總不能讓他脫掉給她。
“再忍一忍。”
“他就走了?”
商明寶眼睛亮起。
“你就嗅覺疲勞了。”
“……”
拜托。
委屈之下,她繞了一縷頭發到鼻前,如
此一來,呼吸的好歹是自己的發香。
沒消停一會,心電圖又顯異端,商明寶失聲:“你剛剛把我放地上了!
頭發是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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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隻是水泥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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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水泥地!”
甚至不是意大利進口大理石——或者退而求其次國產!
向斐然撫了一下額,覺得需要重新調整對這位小姐的認識。
向斐然一字一頓:“當時情況緊急,就算是蓋滿腐殖質爬滿螞蟻趴著螞蟥的泥地,我也會把你就地放下。”
商明寶被他一連串正常人不會用的形容驚呆了,臉上血色全無,快哭到:“真有那種時候我寧願痛死……”
向斐然目光垂斂,停頓一瞬,認真地說:“商明寶,活著很好。
別說這種話,即使是玩笑。”
商明寶怔了一下,心裏的弦發出一聲輕微的錚音。
“我當然知道活著很好……”
她聲音輕輕的,尾音幾乎消弭。
她知道活著很好。
沒有人比從小就生活在死亡陰影中的人更知道活著的好。
雖然她的私人醫生一再保證室上速不會死,致死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們不會知道心絞痛毫無預兆降臨時那一瞬間的冰冷和恐懼,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切都感官都在涉過那條死亡的河流,要去對岸。
是的,不會死,但好像要死的感覺那麼如真迫切,以至於她從八歲以來,就一直活在隨時都會死掉的噩夢中。
商明寶微末地露出乖順笑意,似乎有話要說,但向斐然以為她後麵又跟著什麼不吉利的東西,幹脆地捂住了她嘴:“閉嘴,休息。”
他手很大,能掩她小半張臉。
香的。
商明寶懵懂地輕眨了下眼,雙手齊上扣住他手腕,不讓他拿走了。
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被他的掌心阻隔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和的、此前從未聞過的肌膚之息。
有些人空長了一張牛逼的臉,母胎單身至今,生平唯一跟女生的親密接觸是敲方隨寧腦殼。
憑借過人的麵癱本領,向斐然忍住了心裏微妙且震驚的波瀾,甚至想跟她講講道理,比如她不能這樣,因為第一他們沒熟到這份上;第二男女授受不親;第三她有男朋友……等等等等。
但念在她急病初緩,他沒說話,狀似很淡定地就這麼由著她,空著的另一隻手在手機上很快地敲字。
過了十幾分鍾,跑腿小哥提著兩枚紙袋從旁邊步行街飛奔而來,紙袋裏分別是一瓶香水和一件t恤。
他的主顧在app裏特意提醒不要敲門,因此東西送達時,小哥隻將身影在門口晃了一晃。
從他的視野望去,隻看到一個挺拔英俊的青年站在床邊,手掌像口罩似的輕攏在一個麵容蒼白的女孩臉上。
商明寶睡了很短暫的第二覺,亦做了一個很短暫的夢。
夢裏綠枝環繞,似在密林,過於飽和的濕度凝為白色水汽,彌漫在雲山間。
醒來時,才發現口鼻間掩著一件t恤,
()她的夢原來是它的香氣侵襲。
本該陪床的向斐然不見蹤影,坐在她床邊的是那位男同學,懷裏抱著一大束鮮花。
商明寶一點也沒問他怎麼會在這裏,唰地一下扭頭看另一邊。
沒人。
“斐然哥哥呢?”
她徑直問。
男同學認真交代:“我過來後他就說這裏交給我了,然後就走了。
這是送你的花,祝你早日康複。”
商明寶禮貌性地看了一眼那花:“謝謝,請放床邊。”
男同學:“哦。”
將花放好,指尖撓撓額頭:“醫藥費他已經結過了,問我借了兩百。”
商明寶:“哈?”
“不知道,他卡裏錢好像不夠。”
跟小高中生借錢實在說不過去,幸好向斐然天然冷麵,因此看在男同學眼裏隻覺得“哇靠果然是大學生連借錢都這麼坦然”
。
轉賬時,又疑似聽他嘖了一聲,說什麼……“不買香水就夠了。”
“票呢?”
商明寶問。
倒要看看大陸的醫療急救係統有多貴……
“這裏。”
男同學從兜裏掏出給他:“他說等下你大哥會來,會報銷,到時候我這邊來把錢打還給他。”
商明寶快速核了一遍那疊票據,發出靈魂拷問:“不是就一千一嗎?!”
連她最喜歡吃的切片蛋糕的一半都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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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斐然從兜裏抽出最後一支軟珍雲煙,習慣性地在掌心磕了磕後,翻手叼進嘴角。
抽上後,他緩了緩神,終於深呼吸長舒氣。
夏日的午後綿長,醫院戶外抽煙區的綠色擋雨棚下,夾雜在棕櫚葉之間的大花紫薇正在花期。
向斐然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停在那上麵上,腦子裏開始複盤另一件事。
最近財運不太對勁,賺是賺了點,但怎麼好像都花出去了?而且都花在商明寶頭上?
這姑娘……五行克金?窮得他煙都快抽不起了。
想著想著,思緒很自然地跑遠。
也不知道她那個小男友能不能處理好剩下的這些。
沒關係,她大哥也會來,聽聲音總該是個成年人,有處理事情的基本能力。
但他是個香港人,對大陸也不是很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