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庭予終於停了下來,招呼著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年輕人,帶頭向右側的小山穀中走去,那裏有幾塊不大不小的山石,看起來風化的有些斑駁,不像很結實的樣子,但是在這片仿佛綿延不盡的群山之中,卻也是不多見。
走到近前,軒庭予伸腳踢了兩下,石頭紋絲不動,又彎腰探手在石塊邊上用手掰下一塊,用力撚搓,碎石不出所料的變成了石屑。他搖搖頭,想著這種石頭蓋房子做地基肯定不行,鋪地壘灶也是不堪用,但是眼下用來坐坐歇歇腳還是不錯的,起碼,要比直接坐在腐土地麵上好很多。
農曆二三月冬春交替,正是民諺裏說的“凍人不凍水”的時節。東南風西北風輪番著在這片大地上翻騰,冰消雪融大地複蘇,被冰寒封在地底幾個月的地氣上湧,為草木的生發提供必要的養分不假,但是對早已遠離山野的人類來說,在這種地麵上坐上兩個小時,被地氣一衝,體質弱的人可能就要大病一場。
軒庭予一邊解開腰間登山包的束帶,一邊打量著周遭的景致,也沒有在周圍發現什麼岩土類的山頭,也不知道這幾塊石頭是怎麼跑到這裏來的。
放下背包,狠狠的舒展了下有些酸脹的肩背,他便在石頭上坐了下來,取出一瓶水慢慢的喝著。
其實在這片山區在這個時節,用景致這詞來形容並不恰當,放眼看去,前後左右都是不高不矮一片灰撲撲的山頭,偶爾一陣強風卷過就可能還帶起些草屑浮塵,端的是一片窮山,連惡水都湊不全。
不過,任何景致都需要用心去解讀才有韻味。而所謂的好或不好,與做出評價時的心情息息相關,心情好暴雨狂風也是景,心情不好,西湖晚照也是徒增寂寥而已。
很明顯,此時的軒庭予心情卻好。
其實不止此時,這兩個月,甚至是這兩年多以來,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所以,盡管已經在這片荒蕪人跡的山裏轉了兩天,要找的東西也還是沒有一點線索頭緒,但是僅僅是在這片土地上行走,就已經足以讓他心情暢爽歡悅。
軒庭予今年五十六歲,無論是年齡還是精力、能力,其實都還遠遠不到退休的年齡。但是事實是他從家族企業退休已經有三年之久。但是這三年來,他比過去掌管整個家族的時候還要忙碌,過去是心忙,現在是人忙。自從三年前捧著祖父、父親兩代人的骨灰返回到華夏故土,兩年多的時間裏,他便一直用一種堅定的姿態,背負著幾代人的虔誠信念,一步一步在這塊遼闊大地的錦繡山川中行走。
每每想到從祖父開始的軒家三代人,在為飽食繁衍維持血脈存續必須的營營役役之餘,還始終將有朝一日回到這片土地,作為整個家族不可改變和動搖唯一使命,他就不服老,不能老。
抗戰時期,祖父終止學業漂洋過海回到這片大地,扛起了保家衛國的槍杆子,抗戰勝利後,遵循祖訓不參涉政治的祖父,才帶著鑲在骨頭裏無法取出的彈片默默離去,其後幾十年,祖父一直在後悔,因為那一去他竟再沒機會踏上這片埋葬著祖先的大地。
他的父親幼承祖訓,前數十年,在異國他鄉打拚下如今偌大軒家的根基,一心想著在老去時落葉歸根,卻終究抵不過命運的捉弄,在他尚遊學在外為接手家族積累經驗時,便積勞成疾罹患肺癌,病榻纏綿五年,終究未能在有生之日踏上歸途,嗅一嗅這魂牽夢繞的大地的氣息。
就算是他自己,早起也算是命運多舛。雖然大學一畢業便娶妻生女,但是不過數年間,老父臥病妻子早亡,遺下一對幼女,父親臥病期間勉強修完學業,之後一邊照料幼女老父,一邊接手搭理家族產業,二十多年兢兢業業,天幸兒女健康生意順利,自己身體也尚算康健,終於有機會一了老父遺願,回到祖國。
唯一的遺憾就是到了他這一脈這一代,膝下竟然無一男丁承啟血脈。當年妻子故去後,他因忙於照顧老父幼女搭理生意忙得焦頭爛額,一直沒有續弦,待到一切步入正軌諸事底定,兒女已經記事、懂事,幾次機會都因為擔心遇人不淑委屈女兒,加之正逢到家族生意蓬勃待興,事業上的壓力動力也讓他無暇他顧,便在猶豫中錯過。到後來兄弟家的兩個男孩逐漸長成,看著也可堪造就,於是心思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