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
秦娥帶著方鶴在全鎮跑了起來,她坐著鎮上的桑塔納車子,沿著幾條公路,跑了一個又一個村子。她每到一個村子,與村子的班子幹部見見麵,說說話,了解一下村上存在的問題,能解決的就給他們一個答複,解決不了的她就在本子上記了下來。方鶴發現,秦娥每到一個村子就會說:“我可是第一次到你們鎮上工作,對你們這裏的情況陌生得很。許多工作還要你們幫忙呢。”那些村幹部就會說秦書記你錯了,我們的許多工作還要你幫忙呢。你這個後台大老板可是我們的靠山呢。秦娥說話風趣,有時候還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那些男性村幹部高興了就會說:“秦書記的眼睛很像我們這地方原來一個收購辣椒的姑娘。”秦娥一怔,臉色有些發紅,說:“是嘛,她是誰呀?”那些村幹部就說:“聽說叫許也青,原來開辦著一個浴池,後來又去收購辣椒了,再後來聽說嫁人了,嫁給縣上一個當大官的人的孩子。還聽說上了學什麼的……”秦娥就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看我像一個開浴池的姑娘嗎?看我像一個收購辣椒的姑娘嗎?”那夥人就哈哈大笑,說世界上眼睛想像的人真是太多了。
轉了幾個村子後,秦娥與方鶴來到了萬南村,她與方鶴下車後在村巷裏轉悠,看看這裏的村落,看看落裏的老人與小孩。現在農村的青壯年男人都去了南方打工去了,在農村裏就隻留下老人、婦女與孩子了。秦娥問村子一個老漢許二亮在不在村子。老人看了一眼秦娥,說:“許二亮可能打麻將去了。他每天都打麻將。自從女兒的浴池賣給別人後,他除了打麻將,什麼也不幹了。唉,可憐的人呀,替兄弟貸款貸了150萬元,可到頭來卻成了他的罪過。他兄弟的一根毫毛也沒有受損失。”老人歎了一口氣,又說:“許二亮也可憐,聽說他女兒去上了大學,卻跑了,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去了,五六年了也沒有一個音訊,人的命啊!”
秦娥與方鶴來到許二亮的家門前,大門鎖著,一把黃銅大鎖緊緊地鎖著這個破舊的家園。方鶴問秦娥:“秦書記你認識許二亮?”秦娥說:“他是不是貸了150萬元沒有歸還?”方鶴說:“對呀。他是貸了這麼多錢沒有歸還。”秦娥說:“我想會會這個萬家鎮最大的貸款戶,問問他什麼時候歸還貸款。”方鶴麵有憂色,說:“這事難得很,基金會的董蓄為這事沒有跑斷腿,可是不頂事。許二亮根本還不了。他現在有了外號了:賴債天王。在全縣都有名得很。”秦娥在許二亮的門前站了一會兒,就又折轉身子回到鎮上。
經過幾天的調查了解,秦娥對萬家鎮的情況基本上有了了解。這是一個農業鎮,工業基礎薄弱,在全鎮幾乎沒有一個象樣的集體企業,隻有幾戶民營企業還可以充數,但也是規模太小。所謂的八大天王,除過鋼材天王黃虎、醋精天王魏食其、木材天王夏森林、火補天王熊火焰資產規模大一些,其他的都正處於發展階段。而所謂的市長天王古世通純粹是一個彌數兒的點綴。但是有關他們的發家史卻在萬家鎮傳得紛紛揚揚,莫衷一是,說狼說老虎的都有。秦娥當然管不上人們的議論,但她還是從人們的議論中看到了民心與民情,也看到了輿論的力量。她與田俊傑相商,得出了一條共同的結論:萬家鎮經濟要上台階,就要在引進資金上下功夫。就要大力發展集體和個體經濟。但具體的出路在哪裏,秦娥還是沒有頭緒。
閑下的時候,秦娥就會關起門來想心思,腦海裏像江河一樣在翻騰:某種危險還在時刻威脅著她。她不是許也青,她是千喬縣萬家鎮的黨委書記。她是一個有身份的女人,是一個成功的女人。也是一個受人仰慕的女人。她還是千喬縣第一個從外地招聘到科級領導崗位上的女人。她的人生剛剛開始。她已經與過去徹底告別。但她不知道橫在自己麵前的還有什麼艱難險阻,自己究竟能不能克服與戰勝它們。昔日裏那些熟悉的人影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蕩,讓她心煩。她多麼想認他們,與他們傾心交談,可她又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他們相談。她必須是一個堂堂正正的鎮委書記,她的人生準則必須用鎮委書記來衡量。
猶豫與彷徨在她的心裏亂草一樣瘋長。她想,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先對付石磊這個鬼東西。他大學畢業了不去好好工作,卻跑到這萬家鎮成精作怪。這不是與她過不去嗎?可是她又能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他的麵前呢?他是不是認出了她,是不是從中看出了什麼破綻?她不得而知。但卻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陳世平與薛老醋
開業第二天,石磊清晨六點鍾就起了床,陽曆8月的清晨六點鍾天剛剛蒙蒙亮,但天空蒙著一層霧氣,厚重得仿佛要隨時掉下來似的。石磊在農貿市場一家小吃攤跟前吃了一碗豆花泡饃,又在丁字型的街道裏轉了一圈,7點多鍾轉回了寫作之屋,坐在桌子後麵慢慢地品著茶水,看著外麵漸漸熱鬧起來的集市,心裏想今天會不會有人上門求助寫訴狀呢?正想著,一個長得臉孔黧黑、滿臉皺紋的五十歲的漢子從外麵的明亮的光線裏走了進來,他大塊頭的身子把小小的寫作之屋的光線一下子堵住了,石磊暫時地處於陰影當中。石磊起身給臉孔黧黑的漢子散煙,招呼他坐下。但是臉孔黧黑的漢子卻不坐,蠟燭一樣站在寫作之屋當中,橫著一副壯碩的身子,聲音悶沉沉地說:“我是萬家鎮148法律服務所的,我姓陳,叫陳世平。我問你,萬家鎮一個蛋丸之地,我們本來就沒有吃的,你現在還跑來搶我們的飯碗,你真是再沒有其他啥可以幹的,非在這棵樹上吊死不可?!”石磊心裏雖然生氣,但還被對這個漢子的直爽所打動。他趕緊按燃打火機幫陳世平點上煙,笑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不會與你們搶飯碗的。再說你們是吃財政飯的,不存在別人與你們爭搶一說。你說呢陳師傅?”叫陳世平的吸著了煙,態度平和了,坐在椅子上與石磊後起了話。
陳世平說:“石磊,你知道萬家鎮是一個什麼樣的鎮嗎?”
石磊說:“不知道。”
陳世平說:“我把實情告訴你,萬家鎮是一個積案很多的古鎮。比如說1994年高中的強奸案……比如說東1968年何家村何田的失蹤案,1956年百貨大樓著火事件中供銷社主任死亡案,還有1948年地下黨的一個交通員失蹤案,1946年西府遊擊隊被圍殲案,都沒有破了……”
石磊說:“這麼多案子?哎,1994年的強奸案破了沒有?”
陳世平說:“十多年過去了,可強奸犯連個鬼大的影子也沒有見。”
石磊說:“沒有一點線索嗎?”石磊已經從馬大良那裏知道了一些線索,可他還是這樣問他。
陳世平氣憤地說:“怎麼沒有一點線索?有呀!可奇怪的是,弄出線索的人在幾年時間裏卻沉默下來了。再也不提此事了。雖然鎮街上傳得紛紛揚揚的,可到現在卻沒有人敢起訴一下歹徒。歹徒到現在還在逍遙法外。你說氣人不氣人?!”
石磊說:“那當年那個受害者現在幹什麼呢?”
陳世平說:“誰知道呢?也許嫁人了吧?”
石磊歎了一口氣,說:“可憐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就這樣受到了摧殘。”
陳世平說:“我實話告訴你,這裏的百姓他媽都是刁民,難纏得很,稍微不慎重,你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之中。就像《西遊記》裏的那個盤絲洞,豬八戒一進去就被纏得動也動不得。”
“陳包公就當過一回豬八戒。”忽然從門外探進一顆腦袋,望著石磊笑說。石磊發現他是隔壁開百貨店的白三寶。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看上去很是滑稽。果然陳世平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白三寶你滾一邊去。沒有看我與石師傅談正事呢嘛。”沒有想到白三寶卻不走,仍舊在說:“你黑大個子能有什麼正經事談,你的正經事就是打麻將。你別在石師傅跟前豬鼻孔插大蔥——裝象(相)了。”
陳世平看樣子在白三寶這個個體戶跟前是喇嘛摳屁眼——沒有法子。也就吸著煙踱出了寫作之屋。邊走邊對白三寶威嚇說:“白三寶你狗日的別騷情,你要是犯了案子,看我怎麼收拾你。別到時候再喊幹大就遲了。現在燒香還來得及。”
白三寶嘻嘻地說:“你能判案子?你是《三滴血》上的白臉濺窩官,隻會說:‘你二人說得都有理,本縣我心中有主意’。”
白三寶這番話引得一個農貿市場一片笑聲,笑聲在小店的上空回蕩,直驚得樹枝上的麻雀也撲楞楞地飛走了。
石磊忽然感到這個地方人們的生活是另一番模樣,他們活得輕鬆,活得灑脫,也許這就是當地淳樸的民風吧。
陳世平走了,白三寶走了進來。石磊笑說:“白師傅與陳世平熟得很麼。”
白三寶說:“陳世平是萬家鎮上一個好人,原來在縣檢察院幹事,可因為經常打麻將,被上邊派到萬家鎮當了148法律服務所的幹事,其實也就是掛名領薪水罷了。由於經常打麻將輸,所以生活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又很愛吸煙,所以常常在小店裏賒煙抽。一到發工資的那一天,他的服務所裏就擠滿了要帳的人。他就在小鎮上把人弄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但也越來越討人喜歡了。不管是鎮上的什麼人,見了他都可以拿他開玩笑。而他也不惱。”
這時候,一個腿有點瘸的漢子七扭八歪地站在了寫作之屋門前,手扶著門框看著裏邊,卻不說話。白三寶說:“薛老醋,你他媽又上街幹什麼?還不快回去看緊你的婆娘去,小心又被別人領跑了。”
叫薛老醋的漢子臉孔紅了,在嘴裏嘟囔著說了句什麼話,好像是反抗的話,但白三寶沒有聽清,石磊說:“老鄉有事就進來吧。”
薛老醋還在原地立著,卻不進來。裏邊白三寶對石磊悄聲說:“這可是要告狀的人。他有滿肚子的冤屈。石師傅你可要給他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