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白須,手執著木魚兒敲打;善眉善眼,口念著波羅密真經。沉檀噴噴,香煙繞屋似祥雲;燈燭煌煌,光照滿堂如白晝。堂中掛著一幅彩畫菩薩,真如活佛;幾上擺著幾碟蔬食果品,果是清供。一個清平世界老善人,終朝懺禮家堂修後世。
怪狼在門縫裏張了一會,聽他功課了一番,乃擊門叫一聲:“善老道開門。”善老道聽得擊門,吃了一驚,問道:“何人半夜敲門?”怪狼答道:“是小道。”善老忙開了門,見是一個道扮模樣,乃問道:“師父,這半夜因何到此?我這小莊不通大路,往來想是迷失路途。幸喜敲的我善老之門,若是敲了村間生事作惡之家,師父你怎當得他起?”怪狼聽了善老說村間生事作惡,乃動了扶善排惡之心,便問道:“老翁,你這村間是哪家生事?何人作惡?”老道說:“有便有幾家,隻是我年老修善的心腸,不管人閑事,不攻人的惡。”怪狼問道:“你老人家因何不攻人的惡?”善老說:“豈但我老人家不可攻人惡,便是少壯人,更不可在背前麵後說那家作惡,那個為非,一則損了人行止,壞了自己心術。攻說人的惡,偏你就沒個過失,人說你心下如何?萬一說人惡,說著個知道理能省改的,便說你教誨他,心裏感你是好人;若是說著個不知道理的,便怪你揚他惡,恨怨起來,尋些惡事報你。所以我老人家不說人惡,便是家下小男婦女,也戒他們不許說人。惟有婦女家,更要張家長,李家短。古人說』長舌婦人『,男子漢家休要聽。”怪狼又問道:“老翁,怎麼叫做長舌婦人,男子休要聽?”善老道:“人家生了女兒,為母的閨閫中便教她不要多言亂語。嫁到人家,她習成的氣質真也不說張家長,李家短;若是沒閨訓的,便快嘴多言,還有說公婆的,說姑娘小叔的,說親戚鄰家的。一張快嘴,喳喳哇哇,俱是做女兒時,娘母子少調失教。若是說是說非,有道理的言語也罷了,還有歪心偏意,說黑數白,男子漢一聽了,多少傷了風俗,敗壞了德行。所以叫做長舌之話莫聽。”怪狼聽了,忖道:“人言善老道,果是名稱其實。我如今卻要攻人惡,且試問他一句。”乃向老道說:“比如今日有個惡人,要謀盜人財物,你老道知得,可與人說麼?若是不攻人惡,看著好人被盜害,這卻也非善人的心腸。”善老笑道:“師父,你太迂了。不攻人惡,是不說破人陰私;若是惡人偷盜害那善人,這卻說破他,也是個陰騭?”怪狼道:“說與善人免遭惡害,此便是陰騭有理,乃破了那偷兒的心事,怎教做陰騭。”善老道說:“破了偷兒,救了他不犯王法罪累,正是陰騭。”怪狼笑將起來,說:“老翁,小道今日正來積個陰騭。你家有耕牛幾頭?”善老說:“老漢家隻兩頭。”怪狼道:“小道打從一條路來,聽得有兩個偷兒要偷你牛。你可把牛牽到別屋裏,待小道替你看守。”善老依言,把牛牽到別屋,叫家人防守著道人,恐這道人半夜三更敲門打戶,說偷牛盜狗的事,也非好人。怪狼知情,歎道:“世人存心如何險峻!我好意來救他,他便起這疑念,還是個善老道!若是個心多情寡的,便把我來講的先拷個來曆,不然,趕逐出門也。這也難怪他,是我來的交淺言深,說的是偷牛盜賊,無因至前的是非。”怪狼自嗟自歎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