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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大水他們大隊,大水已經死了。我沒出長途汽車站就聽說了這個消息。問到那個地主,開長途汽車的司機告訴我,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落實政策以後,給他退賠了不少東西。我問他結婚了嗎?司機說沒有,他現在有房子有地了,也不好好擺弄,成天就躺在當院裏望天,敗家呀,誰能跟他遭這份罪呀。我問他的身體怎麼樣?司機說棒著呢,一天吃了睡,睡了吃,醋瓶子倒了都不管扶,光養肥膘了,還打遠親那過繼了個十幾歲的閨女伺候他……我沒下車,我懶得再見那個地主,跟著這趟長途車直接奔西去了。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我,大水把我們騙上了手扶拖拉機,蹦蹦蹦一氣拉到了山西境內,到晌午才停下,拖拉機手說沒油了,就把我們趕下了車,讓我們何去何從自己選擇。我告訴江曉彤,這顯然是大水早就設計好的圈套,目的就是將我們騙走,離開他的視線。江曉彤氣得想去找大水算賬,不過,再回去,這麼老遠,實在劃不來,他隻好帶著我們踩著枕木順鐵路一路走下去,又累又熱,就在我們陷入絕境的時候,一片村落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歡呼起來,撒丫子向有炊煙的地方跑去。鄉親們麵對十幾個突然自天而降的陌生人,木然的神情裏透著警覺,眼睛裏閃爍著提防的寒光。江曉彤過去跟他們交涉,告訴他們,我們是北京來的紅衛兵,他們似乎對什麼是紅衛兵渾然不知,大眼瞪小眼,竊竊私語。幸好他們這裏的一個鐵姑娘連連長趕來,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她讓我們喊她叫涓涓。她說她曾去過縣城開過勞模會,知道很多新鮮事。我瞥了一眼涓涓的側影,她皮膚粗糙,但卻有紅是白的,一下子就讓我聯想到那首詩詞:颯爽英姿五尺槍,雖然她也照樣不知道紅衛兵是做什麼的,可是我仍然覺得她很威風。那幾個女生給她打的印象分似乎比我還高,很快就唧唧喳喳地咬起耳朵來。
江曉彤大概覺得她的職務低了點兒,就問她這個公社在哪兒,公社的書記是誰?
涓涓指著一排平房說,那裏就是公社,因為地方偏僻,落後了一點,還達不到電燈電話、樓上樓下的生活水平,不過,早晚會有的。
江曉彤說,麻煩你帶我們去找公社書記去。
涓涓說,公社書記現在不在。
江曉彤說我們可以等,公社書記什麼時候能回來?涓涓知道他是誤會了,告訴他,公社書記犯錯誤了,現在正停職反省。江曉彤又問涓涓誰臨時在這裏負責,涓涓猶豫了幾秒鍾,似乎不好意思似的說是她,在新書記調來之前,由她負責。
聽說這裏的公社書記犯錯誤了,江曉彤眼前一亮,他此行的任務,不就是打倒閻王、解放小鬼嗎?
不過,公社書記犯的錯誤不太露臉,犯的是作風問題,這讓江曉彤十分掃興,犯錯誤還不犯一回路線錯誤,犯個作風問題充其量也就是個腐化,頂多是戴個高帽遊遊街,不能有大的作為。反過來又一想,有一個鬥爭對象總比沒有強,好歹是不虛此行了。他叫涓涓介紹一下詳細情況,涓涓臉一紅說,你要非想知道具體細節,最好找社長。在社長跟江曉彤談話的時候,涓涓帶著我們到山坡上參觀他們造的梯田,雖然我們都在電影裏見過梯田,可是親眼所見還是新鮮得不得了,叫鄭建國拿照相機給我們照了一張又一張,直到他舍不得他的膠卷為止。江曉彤再回到我們當中,跟霜打了一樣,垂頭喪氣,我湊到他跟前問他,出什麼事了?他把我叫到一邊,小聲說,恐怕這個公社書記我們也鬥不成了。我納悶,問他為什麼?江曉彤說,公社書記犯的那些事忒牙磣了,一揭發批判,就等於是腐蝕青少年,叫黎彩英她們聽了,非學壞了不可。經他這麼一說,反倒激發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再三追問,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公社書記跟一個寡婦和寡婦的女兒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