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五 七天,七年(2 / 2)

對一個男孩來說,這個世界上最觸動心靈柔軟處的事也是就是帶著不同的女孩來到同一個景點,卻說著跟前一個女孩一樣的話語。

約會的第二天,我帶著薇薇來到了奈良北郊的琉璃寺,在竹林蓊鬱的兩側山路上,薇薇像一隻小精靈般和穿著象腳襪的好奇小學生們一起周轉在各路無人售貨小攤上,買了一份份用塑料袋包裝著的鮮山貨——竹筍、蘑菇、木筆、青蕨、野芹……

之後我們又在北海道的電影院包場看了一部無字幕的日文愛情劇,因為對日語並不精通,我們兩個時常看得陣陣發蒙。當我想要詢問薇薇電影想不想吃爆米花看時,卻發現她已經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昨夜整整一晚上沒有闔眼,就算是靠著意誌力強撐,薇薇一個女孩子,也終究招架不住。

約會的第三天,我和薇薇乘坐著一座小型捕撈船,從仙台出發,向著太平洋進發,我們像是一對生活在海邊打漁為生的漁民夫妻,體驗著出海的樂趣,整整一天,我們一邊吹著海風,一邊用漁網打撈到了一些淺海的小蝦米、鱈魚和一條大狼魚。可是傍晚的時候薇薇卻又把所有的魚都放回到了海裏,我問她為什麼,薇薇笑笑說,把活的生命浪費在一個快要死了的人身上,太浪費啦,我七天後就要死了,可是它們的壽命比我長得多了,在我死了之後,還能活很久、很久,子子孫孫繁衍下去呢。我隻要玩得開心,就很滿足了。那一刻,我的眼角酸了。

約會的第四天,薇薇說她想回歐洲巴黎看看,於是我帶著她跨越了地球上的十個時區,一路上飛躍了十幾個國家,需要十幾個小時飛行的路程轉瞬即至,把表調到格林尼治標準時間樹已經是下午三點,戴高樂機場的停機坪上沒有亮著夜間才有耀眼的燈光。這一次薇薇沒有去熱鬧的都市中心,而是去了塞納河左岸的拉丁區,這裏聚集了巴黎眾多的大學和文化機構,薇薇和我在伏爾泰大學裏周遊了一圈,甚至還聽了一位叫溫格的法籍老師講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的法國文學課程。我問她為什麼來這裏,她說她小時候就差不多把巴黎玩遍了,就隻有拉丁區這裏還沒有來過,是個遺憾,現在想要彌補這個小小的遺憾。

約會的第五天,薇薇說,她想念起她的家人了,但是她又不想出現在他們的麵前,免得他們再傷心一次,就求我說,讓我帶著她,偷偷地回到北歐青銅樹的龍家堡看看他們,她說她想再見見浮世德,再看看災難後的青銅樹怎麼樣了,也想再看看她的親人和朋友們過得好不好,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臥室怎麼樣了。

還有,她也想見見自己的墓碑。

我知道她會這麼說,所以我滿足了她。約會的第五天,我和薇薇像是兩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漫遊在北歐青銅樹的棧道上,我帶著薇薇來到了龍家堡,當她站在塢堡外,隔著廊柱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和媽媽時,從複活開始就沒有哭過的薇薇,眼睛終於還是紅了,她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絲,有那麼一刻,我看到她的手在顫抖,開啟的嘴唇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媽媽”,她似乎想走出廊柱,撲向自己的父母,把他們緊緊抱在懷裏,我輕輕地對她說,想去的話就去吧,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吧,薇薇緊抿著嘴唇,卻是忍著淚水,強笑著搖了搖頭,說:

“算了吧……不要打擾他們了,不然他們會更難受的。”

薇薇偷偷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當看著自己那依然折疊鋪蓋地整整齊齊的公主床、依然保持著原樣的梳妝台和紋絲未動的紫檀木書桌時,她的眼角滾下了道道的熱淚,但是我看到她很快還是倔強而堅強地用手臂擦去了眼角的淚水,薇薇悄悄走到了書房,拿起了羽毛筆,寫下了一封包含著她心聲的信,把她夾在了日記本下,薇薇轉過身來,看著我,眼中水波湧動,她細聲道:

“哥,等到我走了以後,你找個適當的時機, 讓我爸媽看到我的信……說是我之前留下的。我想他們也許會好過一些……”

之後,薇薇又去青銅樹的公墓區看了自己那一塊黑色的拱形墓碑,看著墓碑上擺放著的用玉蘭花點綴的寫著來自母親的生日祝福的花環和來自不知道哪個粉絲獻上的玫瑰花時,薇薇突然身軀一顫,脊背微微弓起,用雙手捂住了臉,發出了一道難以自製的泣聲。

當她移開臉時,我卻看到她微紅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雙目之中,還是水霧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