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盡的黑暗。
永無止境的黑暗。
我在黑暗之中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我不知道自己穿透了多少座山,不知道飛躍了多少條江河,突然間,前方出現了一團幽綠色的朦朧人影,和周圍的底片世界完全不同,我大喜過望,飛奔上前,但是很快我卻是怔住了。
這是一道蜷縮在黑暗之中的男子,他的身體就像是翡翠石一樣瑩綠通潤,這個男子穿著一件猶如油簍般破爛不堪的古希臘希瑪申式服飾,一副鐵鍋臉,臉上全是肐瘩,一把山羊胡子,歪戴著瓦楞帽,手裏還拿著一根趕驢的鞭子,比起我,他的身體光芒要黯淡了很多,如果說我的身體還算是實心的,那麼這名中年男子的身體卻已經暗淡地如同一塊翡翠色的琉璃,我定了定神,伸出手上前輕輕拍打了他的肩膀——我的手掌沒有從他的肩膀穿透過去!我欣喜若狂,幾個小時以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能夠觸碰到物體的實在感。
“喂,醒醒,師父?”我搖晃著這名蜷縮著身子,雙目茫然無光的男子,但是他雙目無光,眼瞳渙散,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隻是呆呆地望著前方的無邊黑暗,如同僵屍一般,雖然看似還活著,但是卻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我大為驚駭,急忙放開了手退開了一段距離,呆呆地看著這位如同翡翠雕像一樣的男子,心中驚疑不定。
這個男人,明明看著像是活著,可是為什麼沒有了意識?
而且從他的身著打扮來看,似乎像是古希臘人,倒不像是現代人。
看著這個似乎已經凝固了的男子,我的心中突然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事實:
難道,這個男子是因為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裏流浪了幾千年始終找不到出路,所以求生意識耗盡,變成了現在這般德性嗎?
越是這般想,我就越是心急如火,稍稍緩過神來後,我急速上前,再次試著推了推這名目光呆滯,身如冰雕的男子,甚至還不客氣地對他連扇耳光、敲腦袋、摳眼睛,可是他都無動於衷,紋絲不動,跟活死人無異。我心頭越發焦慮,知道如果我不能從這裏走出去的話,恐怕我也會落得跟這個男子一樣的下場。在那之後,我又在這暗黑無邊的世界中四處瞎蕩了許久,我就像是一條孤獨的遊魚,在一片黑暗冰冷的大海之中獨自遨遊。一路上,我居然還零零散散地碰到了七八具和剛才所見的希臘男子一樣的活死人,他們也大多身穿古裝,神情呆滯,身體的光芒,有些相對明亮一些,有些則是相對要黯淡一些,就像是狂風中逐漸熄滅的燭火。
視線在漸漸變得模糊,漸漸的,我感覺到我身上的力氣就像是指間沙一般在迅速地滑落著,我的意識開始漸漸渙散,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了我初中時和紅鯉姐去市立體育館遊泳時的經曆,那時候我才剛學會遊泳,剛從旱鴨子的大軍脫離,就自鳴得意地在深水區裏玩潛龍出水,結果一個不慎,小腿踩在泳池光滑的地磚上,發力不勻一陣打滑,肌肉抽搐起來,結果我整個人都拍打著水花淹入了水裏,連嗆了幾口水,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顆玻璃珠,甚至來不及呼救,就咕嘟咕嘟冒著水泡,筆直地落入了水裏,黑暗、冰冷、窒息、孤獨的感覺包圍了我,我的耳朵裏能夠聽到的隻有咕嘟咕嘟的憋窒水聲,遠處孩童的歡呼聲、女生們潑水聲好像來自另外一個遙遠世界,忽輕忽重,忽亮忽尖,和我隔著一層不可逾越的牆板。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沒救了,就像是《泰坦尼克號》的男主角那樣會石沉大海,不複再返,但是就在我絕望的時候,一隻溫暖又有力的手,卻是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就像是絞錨機撈起水中的鐵錨一般奮力把我向上提起,一路提出了水麵,把我拉出了那個孤冷黑暗的世界,從此救了我。
那時候,我的耳邊充斥著尖銳焦切的女子哭聲,當我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在投光燈下充滿關切和憂色的美麗臉龐。
那是紅鯉姐的臉龐。
同樣的感覺,此刻卻再次在我的手掌中傳來,不知道在黑暗中漂流了多久的我,朦朦朧朧之中,隱約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了黑暗的深淵,用力地把我拽拉出去,意識模糊前的最後時刻,我看到的,是一雙燦若晨星的眼睛……
“好暖和……好舒服……”我喃喃地囈語,然後忍不住腦海裏湧上的倦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