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容小說麵麵觀(2 / 3)

然而,文學行進中的現實是那麼耐人尋味:當作家們紛紛去獨辟蹊徑,當相當一些作家不約而同地去專攻情緒和感覺,“獨創”意識不那麼強烈的諶容反倒顯出了自己的“獨特”。

況且,文學作品的價值是由多方麵因素決定的。判斷作家“優秀”與否,並不隻以“創新”度為依據。諶容的創作實績也說明著這一點。就諶容來說,她的藝術表現力大於“創新”力。在她的文字中間沒有什麼奇氣回蕩,她也沒有令人憔悴的過分的激情。她可依仗的,是發展得十分均衡的健碩的才智。

諶容很適合寫小說。“小說”本無定格,然而,無論小說觀念怎樣開放,作為文學體裁的“小說”也仍有其規定性。諶容傳神達意的表現力十分出色。她的小說始終很好讀,她的文學保持著生動的口語感,她的順順暢暢的敘述中有清晰的節律。當初,表現在《永遠是春天》、《人到中年》……裏的,是一種舒緩的順暢。她以體貼入微的、悠悠不迫的筆觸敘寫生動的故事,描畫栩栩如生的人物。“栩栩如生”這個詞,曾經被當做文學作品藝術性的標誌而用濫了。近幾年,由於相當一部分評論者的注意力已不在“形象”本身,它在評論文章中出現的頻率大大降低。而用“栩栩如生”這個詞來形容諶容筆下的某些人物,卻是十分恰當。一定有不少讀者還能記起自己閱讀《永遠是春天》、《人到中年》等作品的感受。那韓臘梅、那陸文婷,以及這兩篇小說裏的一些不很重要的人物,留給讀者的確是“如生”的印象。“如生”的效果是以密針細線的“刻畫”達到的。發表於一九八四年的《錯、錯、錯》,更為充分地顯示了諶容密針細線的刻畫能力,尤其是心理刻畫的能力。並非沒有人寫過類似的故事與相近的人物,但諶容能寫得比別人更生動。而今,在諶容,“舒緩”早已部分地被“明快”代替。她近年來發表的《減去十歲》、《獻上一束夜來香》、《生前死後》等作品,寫得更流利了,更瀟灑了。拿《減去十歲》來說,她選擇了經濟的藝術手法,以充滿活力的粗線條,使作品呈現出生氣盈然的氣勢。我將這個一般用來評價長篇創作的詞“氣勢”移用於一個短篇,是因為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作者筆力的遒勁。對於女作家,遒勁的筆力十分難得,中國當代的男作家們,能有這樣遒勁的筆力的,也不多。

諶容是個有思想、有見地的作家。她始終關注著社會現實,她對於社會心理有敏銳的透視力。她的思考並不超出中國文化界的整體水平,但她總能找到更機智的切入角度。《楊月月與薩特之研究》將一個平凡的中國婦女楊月月與薩特的高深的存在主義聯係起來,給讀者以令人憬悟的啟示。《獻上一束夜來香》敘述了在一個美麗開朗的姑娘與一個呆滯委頓的老頭之間本來無事的故事。類似的故事並非不可能在別的作家的筆下出現,但諶容卻引入了“主體意識”這樣的哲學命題。諶容小說所蘊含的深長的哲學意味提高了它們的藝術品格。

我不知道諶容是否寫過戲劇。在我閱讀她的小說的時候,時常驚歎她的戲劇才能。將她的《真真假假》等小說改編為劇本,大約是不費事的。《真真假假》的每一節不就差不多是話劇的一幕嗎?《減去十歲》不是可以作為戲劇小品來演出嗎?順便說一句,《減去十歲》容納了荒誕,不過,“荒誕”的隻是一個框架,荒誕框架中盛裝的是毫無荒誕的現實生活內容。有的時候,諶容小說是太戲劇化了,以至於讓我們感到作者用心太顯豁,敘述角度太少變換,——“戲劇”與“小說”這兩種文學樣式畢竟有各自的優長和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