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芝看著莫銘坐在門檻上用煙袋鍋兒叭叭的抽旱煙，趕緊把泡好的茶水給他端過去。別看他沒什麼文化，可他九年前就殺鬼子了，比在座的幾位年輕人早了四年多的時間，是名副其實的抗日前輩。趙蘭芝非常敬重莫銘，他雖然不是縣委委員，嘴皮子也不行，可他有真功夫，趙蘭芝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都和他商量。這個人十分好學，對趙蘭芝也很尊重，趙蘭芝是師範畢業生，在冀中根據地是大知識分子，莫銘和中國農村的農民一樣特別敬重文化人，趙蘭芝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教莫銘認識了五百個漢字和一百個阿拉伯數字。莫銘終於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他高興極了，他把趙蘭芝當師父看待，蘭芝就是讓他赴湯蹈火他也在所不辭，他這個人非常講義氣，隻要他認準你，他就會跟著你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莫銘抽完了一袋煙端起釅茶慢慢喝，蘭芝說：“這次咱們死了幾十個人，這仇不能不報，可這縣城裏有兩千多鬼子，不好下手哇，你老哥有什麼主意？”莫銘把海碗放回地上咂了咂嘴兒：“茶葉不好，不是今年的新茶，光苦了沒有回甘，你就沒點好茶葉？怎麼當縣委書記的？”蘭芝一臉的苦笑：“這不趕上鬼子掃蕩嗎，等過了這一段兒我一定派人上保定給你弄點好的。信陽毛尖怎麼樣？北平西山雲霧也不錯。”莫銘道：“我這煙、酒、茶全是我那老旅長趙登禹給慣得，殺一個鬼子喝一頓，十幾歲的娃娃不懂事，慢慢地上癮了，一天不喝就難受。唉！兩個老長官死的慘哪！不知後人會不會記住他們。”蘭芝正色道：“人民一定會記住佟、趙兩位將軍的，他們是最早為國捐軀的國軍將領，他們是真正的民族英雄！”莫銘的鷹眼中突然精芒暴射，黑臉上滿臉的殺氣：“張麟閣這個混蛋到縣城已經三天了，聽說他鬧得很歡哪！他是不是以為我不敢進城啊！他娘的，兩千鬼子也不能擋住爺爺進城。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下午我進城一趟，你們就別等我吃晚飯了。”蘭芝一驚：“你準備帶幾個人去？”“就我一個人。”“你肯定能回來嗎？”“肯定。”沒有廢話沒有豪言壯語，莫銘說完把煙荷包卷在鑲了漢白玉煙嘴的棗木煙杆上，也不管趙蘭芝同意不同意，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了。
房間裏的人誰也不說話，莫銘人走了殺氣還在房中縈繞。隔了半晌，洪濤一豎大拇指：“好漢子！好殺氣！”汪洋也是第一次見莫銘，因為印象中與現實反差太大，還沒緩過勁兒來。他轉回頭問蘭芝：“是莫銘本人嗎？”蘭芝點點頭。汪洋有些明白了：“像莫銘這種相貌的人才容易幹秘密工作是不是？”“是。”蘭芝肯定的回答。“像我們幾個長成這樣幹秘密工作就容易引起注意是不是？”“是。”“幹情報的一定要沉穩老練什麼都會是不是？”“是，莫銘會開汽車、摩托車，他裝什麼像什麼，化裝術很高明，刀架在脖子上也麵不改色。”“那你是怎麼進保定、衡水的？”“我可以化裝，我化了裝你一定認不出來。”郭鵬說：“張麟閣死定了，就剩下白懷仁了，這家夥負了重傷在魏家橋鎮養傷，今天夜裏我去把他剁了。”洪濤說：“剁是一定要剁的，現在要研究一下該怎麼剁。他住在日本憲兵隊裏，鎮北、鎮南有兩個大碉堡，這一仗要好好計劃一下，不能讓這個家夥再跑了。”汪洋說：“這好辦，連鬼子憲兵隊一起打，關鍵是要快，速戰速決，十分鍾內解決戰鬥，各據點的敵人想救也來不及。”趙蘭芝說：“我同意打，能打下來最好，打不下來也殺殺鬼子的瘋狂氣焰，給鄉親們出一口惡氣。”
黃昏時分，縣城裏的日軍開始吃晚飯了，大街上的鬼子頓時少了許多。日軍第四十一師團部駐縣政府衙門，第238聯隊部駐東街商會大樓。位於南關之內的華北政務委員會深縣商業局內杯觥交錯大辦宴席，慶賀張麟閣新官上任。商業局大門口有兩個偽軍站崗，張麟閣身邊有三個日本特務保護，張麟閣現在放心的很，他不相信共產黨敢進城來殺他。由於他是深縣第一個叛變的共產黨官員，他肚子裏的情報一定少不了，日本人對他特別重視，給的官職特別大，慶祝的規格特別高，對他加意籠絡。張麟閣搞過情報工作，他知道自己不能竹筒倒豆子全交待了，那樣的話他對日本人就沒用了，一個沒用的叛徒還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嗎。他決定要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的告訴日本人深縣共產黨的秘密。宴會來了許多日軍軍官、偽軍軍官和深縣的社會名流，白懷仁有傷在身不能來，特意派了一個親信帶了五百現大洋給張麟閣做賀禮。張麟閣美極了，他現在有的是錢，整天花天酒地也花不完，比呆在共產黨裏可爽多了，人一張狂就會忘形失去應有的警覺性，張麟閣陪著鬼子漢奸喝了一下午，也不覺得他們可恨了，反而覺得他們很夠朋友，居然派便衣保護自己的安全，他現在隻想和他們好到穿一條褲子，什麼民族大義什麼禮義廉恥全丟到爪哇國去了。商業局大院裏呼五喝六劃拳猜枚，一個個都喝得醉眼歪斜亂成了一鍋粥。街對麵的飯館裏吃飯喝酒的人不少，在飯館門外的牆角裏蹲著一個乞丐，他的腳邊有一個要飯的口袋，手中端著一個破碗，頭戴破草帽，一身破衣爛衫又髒又臭，麵孔黑漆漆的連五官都分不清了，隻有一雙箭一般的目光在死死地盯著商業局的大門。莫銘早就來了，張麟閣的酒席剛開始他就到了，他空著兩手進的城，把守城門的偽軍連乞丐都不放過，他們不怕髒把莫銘上上下下搜了個遍，莫銘身上除了一個破口袋一個破飯碗什麼也沒有，他進城了。張麟閣叛變他第一個知道，深縣地下黨馬上展開行動，那時深縣城裏沒有下水設施，城裏人的大小便全靠掏糞工人用糞車拉到城外的化糞池去倒，化糞池對農民有用，他們可以就近給莊稼施肥。深縣有二十輛糞車，掏糞工人中有三個是莫銘的手槍隊員，他們輕易不行動，隻負責城裏城外的交通，什麼無線電真空管、部隊急需的藥品、日軍的調動情報、短槍、手榴彈，都由他們裝在糞車裏帶進帶出，兩年來從沒有出過岔子。糞車長兩米、寬一米五、高一米二，交通員把要帶的東西用油紙包好紮緊放在糞箱底部殘留的糞湯中，除非鬼子用木棍到糞箱裏去找，否則別想發現有人夾藏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