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六、悲慘而又幸運的歲月

1957年的中國,對中國知識份子來說,是熱鬧的,也是淒涼而悲慘的。4月27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公布《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發動群眾向黨提出批評建議,特別呼籲黨外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給黨提意見。“大鳴大放”開始在中國如火如荼,沈從文東堂子胡同51號曆史博物館的家屬宿舍裏,也開始進來了一些不是平時常來串門的人。

時任《文藝報》副總編的蕭乾,他雖然己經感到沈從文對他有些冷,但還是親自登門,客氣地說了很多後終於言歸正傳。

“我這次來,是想請沈二哥給《文藝報》寫些稿子。”

見沈從文不吭聲,蕭乾又懇切地說:“我那裏是個好平台,希望沈二哥寫幾篇文章,既可以幫助指出共產黨工作中的不足,也可以發發自已的牢騷。”

“可是,我無牢騷可發,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不習慣也寫不出由別人規定我來寫的文章。”

其實,在蕭乾之前,已經有幾家報刊來約沈從文寫那樣的文章,要他給共產黨提意見,他都是這麼據實回答。蕭乾走後,沈家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專程從上海來京的一位持了報社介紹信的青年。

“您是著名的老作家,解放後對您的待遇太不公平,您對共產黨有什麼意見,盡管說!我一定在我們的上海《文彙報》上為你鳴不平。如果您不願寫,說出來,我代你執筆也可以。”沈從文默默地望著他,耐心地等他說完,輕輕地告訴他:“我沒有什麼不平,不再搞創作,是我自己的決定,是自己心裏有個限製。”

望著那青年失望地離去,沈從文在心裏咕嘟著:“文學必須突出一個大寫的‘我’,與政治與宣傳完全是兩碼事,響應號召,恐怕是提不出好意見的。我對共產黨的許多事情還弄不明白,還是來寫一些自已已經弄明白的事情吧。”

這麼想著,沈從文找來那份3月時,向中國作家協會寫的創作設想:

“有關寫作計劃,打量到可以進行的,大致有兩個中篇的初步準備,如時間能作自由支配,還容易著手:一以安徽為背景的,將來得去那邊鄉下住一個月,已經有了底子;二以四川內江丘陵區糖房生產為背景的,我曾在那裏土改十個月,心中也有了個數目,將來如寫也得去住一二月,並在新成立大機器糖房住十天半月。這些東西如能有自己可使用的時間,又有能力可到想到地方去住住,並到別的地方去,如像青島(沒有文物的地方!)住一陣,工作或可望能夠逐漸順手完成。”

創作已經像棵長青樹,長進了沈從文的生命中,由稚嫩到成熟,注定是要伴隨終身,至少是在渴望中、在夢裏。1951年冬,早年曾約見而被沈從文婉拒的陳賡將軍還想見見他。將軍讀過他的許多作品,因為喜歡他的作品而敬慕他,於是約沈從文在北京飯店相見,這使沈從文很興慰,並且有了創作的衝動。

1951年10月28日,沈從文給沈龍朱、沈虎雛倆兒子的信中說:“如能在鄉下恢複了用筆能力,再來寫,一定和過去要大不相同了。因為基本上已變更。你們都歡喜趙樹理,看爸爸為你們寫出更多的李有才吧。”

1951年11月8日致信愛妻張兆和說:“這麼學習下去,三個月結果,大致可以寫一厚本五十個川行散記故事。有好幾個已在印象中有了輪廓。特別是語言,我理解意思,還理解語氣中的情感。這對我實在極大方便。”

1951年12月2日,又有信給金野:“你說寫戲,共同來搞一個吧,容易安排……我總覺得用中篇小說方式,方便得很。用把人事的變動,安置到一個特別平靜的背景中,景物與人事一錯綜,更是容易動人也。但當成戲來寫,社會性強,觀眾對於地方性生產關係,也可得到一種極好。”

沈從文是個做得比說得多的人,心活了,1951年11月12日,便寫成了原跟陳翔鶴提到的以“革大”幾個大師為原型的小說——《老同誌》。這篇五千多字的小說,他三易其稿,花費三天,“完成後看看,我(沈從文)哭了。我頭腦和手中筆居然還得用”。

有了這樣的自信,沈從文第二天給張兆和寫信:“希望趁三年內有機會把似寫的另外幾個中篇故事草稿完成,辰溪的一個特別好,因為有背景;另一個是常德,全是船隻。另外還有三個,鳳凰是其一,都有了個輪廓,三個必然可得到和《邊城》相近的成功。”

然而,《老同誌》輾轉數家報刊雜誌,卻沒有一家願意刊登。第二年,沈從文不得不給丁玲寫信,托她設法“用到什麼小刊物上去,就為轉去,不用我名字也好。如要不得,就告告毛病。”

新作難以獲得發表的機會,舊作《邊城》卻被香港影業公司改編成電影《翠翠》,沈從文看後,雖認為翠翠演的太時髦,老船夫也沒演出湘西農民的純樸味道,心中仍是很欣慰。自已的作品,畢竟還有人喜愛。

2月25——26日,他參加土改工作總結會,一肚子話想說,結果隻說了一半,有人遞一字條寫道:“已超過五分鍾”,沈從文隻好打住。此時沈從文的話雖引不起別人的興趣,但他對工作的高度責任心還是感動了博物館領導。兩年後,館黨委書記找沈從文談話,表揚他做事認真,要他寫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

“認真做事是我的本分,入黨我沒有資格,還差得遠。”

沈從文非常認真地回答。不久,中共中央統戰部長李維漢邀沈從文、老舍、周培源、馮至等聚餐,席間,李維漢誠懇地說:“黨的事業需要知識分子,希望你們能加入中國共產黨。如果不願意,也可以加入九三學社。”這幾個人聽了,都回答說:“入黨還不夠條件,隻希望能多看點文件,想多知道點國家大事。”

這一年,全國由折實工資轉為固定工資製,沈從文定級為副研究員,並一直副研究員了25年。對此,沈從文說:“隻要給我工作便利,薪資則永遠不要超過館中業務領導。”

然而,他的工作便利卻長久未能得到,甚至一直沒有一張辦公桌。後來,沈從文在給摯友高植的信中有如此訴說:

“我還是在博物館打雜,而且打點小雜,什麼事都做……每天我按時簽到,一離辦公室就必稟告一下主任,印個二寸大照片作資料,必呈請主任批準,再請另一部主任批準,才進行。凡事必稟承英明全麵館長指導下進行,館長又稟承社管局一個處長,處長又稟承局長,局長鄭西諦算來是我五級上司了。”

新中國建立之初的二十多年裏,個人的一切發展都隻能由“政治”來安排,在若大個中國,除了陳寅恪,知識份子中似乎沒人能遊離在政治之外得到發展。沈從文的牢騷還隻在心裏時,1953年春,他收到了合作多年的開明書店寄來的一封公函:

尊作早已過時,開明版紙型及全部庫存作品均已代為銷毀。

這打擊,顯然要比工作中的窩囊讓人痛苦萬分;而就在這公函收到不久,台灣也傳出,沈從文被定為“反動文人”,“所有作品,均禁止在台灣出版發行。”

“從文一方麵很有修養,一方麵也很孤僻,不失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像這樣不肯隨波逐流的人,如何能不做了時代的犧牲?”梁實秋在《憶沈從文》一文中如此說。

沈從文痛苦地熬著,秋天到了,他被邀請參加了9月23日——10月6日的第二次全國文代會。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個著作等身的大作家,這一次竟是以工藝美術界代表的身份來參加了這次會議。毛澤東在懷仁堂接見部分代表,沈從文有幸在接見之列,這位比沈從文大9歲的湖南老鄉在問過他的年齡後說:“年紀還不老,你還可以寫點小說嘛。”

沈從文不置可否地笑著,大陸內外都不出版他的文章了,他正在心裏痛苦地要與文學創作決裂。或許是他以前的名氣太大,或許是當時的信息不夠發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全國還是有報刊不斷向他約稿,現在黨的主席也這麼對他說,他真有些哭笑不得。既然像過去那樣“隨心”地創作己不可能合潮流,響應號召的“命題作文”自已又不願做,除了呆在博物館打雜,又能做什麼來謀生呢!

就在毛澤東說了那樣的話不久,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胡喬木給沈從文來信,表示願為他重返文學創作崗位作出安排。直到一個多月以後,沈從文才寫信給周揚:

“老朋友為公為私,多以為我還是得寫點小說,一麵對國家有益,一麵對個人生活也會稍有轉機。但博物館還有些問題,也要人肯從大處著眼,作作顧問,提點意見,同時且還有些文物得收集……現在就坐下來讓國家養著寫文章,我覺得不大好”。

信中,沈從文希望周揚把自已的意思轉告胡喬木,看看能否給一份由自己來牽頭做的陶瓷和組織物花紋研究工作。這事自然不了了之,沈從文卻開始在《新建設》與《新觀察》雜誌上不斷發表文物專論,諸如《中國織金錦繡的曆史發展》和《中國古代陶瓷》等,竟多達40餘篇,終為中央工藝美院聘為中國染織美術史研究生課程的兼職教師。

在以後的兩年中,沈從文雖然還是打雜,但一方麵也埋頭文物研究和講課,提出了隻憑文獻“倒來倒去”地考證,“得不出新的東西”的科學見解,人民美術出版社又出版由他主編的《長沙出土古代漆器圖案選集》及與人合編文物圖案集《明錦》。

到1956年,54歲的沈從文有幸出席1―2月間全國政協二屆二次會議,當選為委員。可就在這時候,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楊振聲重病:從東北轉北京協和醫院。

一生熱衷於教育,把教育視為生命的楊振聲,新中國成立後雖然沒有什麼實職,卻還是北京大學教授,“三反”運動來了,莫須有地被定為“學閥”,調往東北人民大學。1890年出生的楊振聲此時己六十二歲,他這塊磚被搬到東北後,硬高粱米使他兩年之後便患了腸梗阻,到病情萬分惡化時,才轉來北京。

沈從文扔下一切事,趕到醫院時,楊振聲已是不行了。眼看著這位老上司、老朋友離開人世,沈從文欲哭無淚。

現代著名的教育家、作家楊振聲,一輩子為中國教育辛勞,死時身無長物,僅2379冊藏書,遺囑是將其全部捐給長春東北人民大學圖書館,他還是在想著教育。送走楊振聲,沈從文心裏的悲哀久久不能拂去。

當時,文藝界的主管領導周揚想請多年不曾動筆的老作家們重操就業,曾對《人民文學》的主編嚴文井說:“你們要去看看沈從文,沈從文如出來,會驚動海內外。這是你們組稿的一個勝利!”

一個多月後,有《人民文學》的主編嚴文井親自上門約稿、鑒於張兆和此時在他手下做編輯,沈從文後來創作了散文《天安門前》,文章對天安門前的今昔進行了一組組對比,很快發表出來。

1957年初,中國作家協會向會員征集創作計劃,沈從文生命中那棵創作之樹又吐出新芽,他“想再試著寫些短篇遊記特寫,希望能在另一時,有機會為一些老革命記錄點近代史事情……用些不同方法,記下些過去不曾有人如此寫過,將來也不易有人寫,而又對青年一代能有教育作用的故事特寫。”

這對於沈從文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啟生命之輝煌、令人萬分興奮的寫作計劃,而且接下來的好事壞事也像是商量好似的,都一力地將沈從文往寫作上推。

一方麵,《人民文學》接連給他又發表了散文《一點回憶,一點感想》和《跑龍套》,人民文學出版社也將《沈從文小說選集》列入出版計劃;另一方麵,曆史博物館還是沒有沈從文的一個固定的辦公桌位,也沒有配備助手,更沒有必要的經費。單是這些還能熬,更可怕的是館領導對他有了戒心。沈從文偶爾到文物局去看新收購來的文物,風聞此事的館領導就會認為他是打“小報告”去了,事後就派親信來找到他講規矩:

“凡是到局裏反映館中情況的,是‘越級’,這一點要弄清楚,免得犯錯誤。”

情況都這樣了,還是去創作吧!沈從文終於聽從作協領導安排,8月3日動身去青島體驗生活,渴望進入解放後的創作行列。出發前,他給大哥的信中寫道:

“在海邊住一月會好一些。如有可能,住半年也許還更好些,因為有半年時間,一定可寫本小書。有好幾個小冊子都沒有時間可寫。”

青島有沈從文太多的歡樂,他根本不去“體驗生活”,隻想充分用好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在這小房間裏,五點即起來做事,十分順手。簡直下筆如有神,頭腦似乎又恢複了寫《月下小景》時代,情形和近幾年全不相同了。”

創作激情在年近花甲的沈從文胸中燃燒,幾天就完成了一篇小說,迫不及待地寄給張兆和。

“拜讀了你的小說。這文章我的意思暫時不拿出去。雖然說,文藝作品不一定每文必寫重大題材,但專以反對玩撲為主題寫小說,實未免小題大做……我希望你能寫出更好一些,更有分量的小說。”

此時的張兆和,不但是一位文學編輯,也是一位出版過小說集的作家,更是一位高明的鑒賞家。讀了張兆和的信,沈從文認可了,而且明白自己根本不能進入頌歌文學的行列。就在這時候,“反右”運動的聲浪,通過報紙、廣播和張兆和的書信不斷傳來,形勢越來越嚴峻,丁玲、彭子岡、蕭乾、陳夢家、程應鏐……一個個熟人都被揪出來了。

沈從文那位喜歡吃辣椒、革命一生的湖南老鄉,在1957年3月時是真心想聽聽知識份子意見的,但聽了一些意見之後就受不了,革命成功讓他一改往日的廣闊的心胸和特別的謙虛,僅聽了一個多月意見,1957年5月15日,毛澤東就撰寫了《事情正在起變化》一文,要求全黨認清階級鬥爭形勢,注意右派的進攻。

6月8日,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央發出《關於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子進攻的指示》,《人民日報》也發表了《這是為什麼?》的社論。大規模的反擊右派的鬥爭,就此開始;中國從抗美援朝結束之後幾年的發展,就此結束;中共八大提出的“大規模的階級鬥爭告一段落,今後工作以社會主義建設為主”的政策,也就此中止。

大環境如此,沈從文根本無法靜心寫作,8月27日,他踏上了北返的火車。沈從文建國後的第一次專心寫作,就這樣無果而終。

比起蕭乾、丁玲、汪曾祺,等等等等被打成右派的人,沈從文又是幸運的。根據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複查統計:全國共劃分右派份子552877人,至90年代中期,錯劃的平反後隻剩下不到1000名“右派”,其中中央級“右派”隻剩五人。

一場憑領袖個人意氣用事、顛倒黑白的反右運動,使得中國知識分子再不敢批評共產黨及其政府、不敢發聲、甚至連牢騷腹非都額上冒汗,終為後來一次比一次荒誕的“大躍進”、“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等埋下伏筆。

沒有響應毛澤東“號召”的沈從文,在中國知識分子災難的五七年終沒有給黨和政府提一個字意見,他不但沒有被“右派”,人民文學出版社還出版了他的《沈從文小說選集》,算是對他從前的創作又一次重新肯定,沈從文卻相當謹慎地在序言裏說:

“現在過去了二十多年,我和我的讀者,都共同將近老去了,我還寫不出什麼像樣作品。”

而在10月給大哥沈雲麓的信中則悲憤地說:“解放後,有些人寫近代文學史,我的大堆作品他看也不看,就用三五百字貶得我一文不值,聽說還譯成俄文……這也真就是奇怪的事,一個人不斷努力三十年工作,卻會讓人用三五百字罵倒,而且許多人也就相信以為真。”

事實上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部《中國文學史》裏,對沈從文還是那三五百字的貶斥,這實在是中國史家的悲哀和恥辱。

為什麼就不能真實呢?因為真實實在太難了,特別是在政治領袖又專斷又還要繼續“革命”的時代。

四七、打掃女廁與看園菜子

“文革”來了!

1966年5月16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指出:“混進黨裏、政府裏、軍隊裏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要奪取政權,由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

如此的草木皆兵,中國精英大劫難的日子到了。1966年8月24日深夜,老舍忍住沒能寫完《正紅旗下》的痛苦,悲憤地自沉於北京西北的太平湖畔。在此之前,他曾對日本作家井上靖講過一個故事:

“一個窮人寧肯把一把寶壺摔得粉碎,也不肯把它交給富人……”

在1958年,“反右”鬥爭剛結束,周揚還打算請老舍多管一下全國文聯的工作,由沈從文接替老舍擔任北京市文聯主席職務,隻是當時沈從文一口拒絕說:“這不行,我還是做我的文物研究工作,我是個上不得台麵的人。”

沒想到老舍這麼快就走了,還隻有67歲!

然而,這麼快走的又何止一個老舍?僅僅一所北京大學,在“文革”初期和工、軍宣傳隊進駐期間,能稱得上權威的著名教授,如翦伯讚、饒毓泰先生等人,自殺的就有24名,全校被批鬥關押的“反動學術權威”,有500多人,在一個時間裏,燕園天天都有跳樓和上吊的,使得女學生晚上不敢到燕園去。

一場“文革”,據後來統計,受到迫害的中國精英,由十年前“反右”時的五十多萬一下子升級到幾千萬。

這一回,沈從文終是躲不過去了。不過,比起許多人,包括巴金、丁玲、蕭乾、汪曾祺等等成千上萬的精英們來說,他又幸運許多。

盡管在曆史博物館裏受到了種種不公正的對待,把整理古典文化遺產當作一項事業來做沈從文,還是全力以赴地考察、研究著。1959年,中國曆史博物館新館落成,沈從文非常激動。這年6月,他先後給大哥寫了兩封信,描繪著自己的工作的藍圖:

“希望10月後有個像樣的研究室,有兩萬冊書,210萬個文物圖片,35個得力助手,紮紮實實來搞3幾年,一定會突破紀錄,把文物工作引到一個正常方向上來……”

1960年3月,文物論集《龍鳳藝術》由作家出版社出版;7月,改成以作家的身份,參加出席全國第三次文代會。這次開會,沈從文遠遠看到久違的丁玲,正走出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