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明對陳雁曦說,“我媽我爹活著時,生活過得很簡樸。常常是大米水飯,拌上半小匙白糖,兩個人就是一頓早飯。父親常常甩著劑子,天天早上一口幹巴眼子飯,別說到歲數人年輕人也吃不下。母親也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做了一輩子的飯,做夠了。腿腳又不好,咋簡單咋做。再說白菜土豆子,上頓做下頓做,有啥吃頭?我爹心裏有話說不出,隻好發著脾氣,抓四鄰。我媽也知道他是抓邪乎氣,於是說:‘你也不用挑飯食!慢慢的就好了,剩下你老哥一個了,到那時,怕是連這個飯都沒人給你做!’我爹瞅了瞅母親,心中的氣早沒了。大概感覺到了母親的話所描繪出的悲涼前景。當時,我還年輕,對母親的話和父親的脾氣沒太在意,也沒往深處理解。我想,現在的年輕人,更不會關心父母的一舉一動。還不如我對父母的話、父親的脾氣、舉動保持關注。現在想來,人到了晚年——特別是沒有勞保的農民,吃沒好吃喝沒好喝。頓頓飯苦熬幹休。雖然有四兒一女,也都是耗子一窩喂了貓,各個指不上。人老了,本來就胃口不佳!你說,哪能有好心情?年輕時,可以奮鬥,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年老了,兒女再指望不上,你說,路在何方?——走投無路!我爹我媽那時就是絕望了。我媽是個明白人,一生自己一條腿幹著兩條腿的活,吃盡了苦頭,卻從不怨天尤人。她此時的絕望心情也不想告訴兒女,隻想自己默默承受。我媽常說,這一輩子就這樣了,要是有來世,托生兩條好腿。再好好過過;要是沒有來世,那就一切都結束了。我爹是個粗人,他隻會幹活,不可能理解母親的思想。沒有好吃好喝固然難咽,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又怨誰呢?耍脾氣又能解決啥問題呢?可是,他不會想這些。兩個人根本想不一塊兒去,也就沒法溝通。我媽死了。我爹一個人住在東屋。我二弟吃啥就給他送啥。二弟也不是富裕人家,吃的也不可能好。我爹再也不挑飯挑菜了。一天沒著沒落。那時,他腿腳還好,能走能撂。白天總上大道、西河邊溜達。我去看望他時,他常私下當我說,這塊不行。我說,不行上哪兒去?我那兒肯定不行,三弟那兒怕也不行。想來想去還是二弟這兒。我爹不吱聲了。直到死也不知道我爹要去哪個兒子家?他也沒說,我也沒問。現在,到了這個年齡,我爹我媽當年的心情、想法一目了然了。全寫在我的心中。看來,父母這篇文章隻有你到父母的年齡才能讀懂、才能正確解讀。”
白天生愴然淚下。
陳雁曦也是一臉惆悵,“人老了,很少有幸福可言。一輩子80%的心操在兒女身上,19.9%的心操在父母的身上。剩下的0.1%留給了自己。兒女小時盼著長大,念書時盼著成才,考不上大學跟著悲傷,考上是跟著高興。接著是盼著成家立業,成家後盼著過好。要是遠離了家鄉又增加了一份思念——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
子山大嬸在臨死前嘴裏不斷地喊她的雪飛!可是一直到死也沒有呼喚回她的雪飛。她的最後一麵成了她此生的奢望。她為什麼要見遙遠的兒子最後一麵?準確的原因沒人知道。或許隻有子山大嬸自己知道。人之常情——根據常人的理解,兒子是她身上掉的肉,那時沒有奶粉,是吃她的奶一點點長起來的,一直吃到四歲。她自豪地說,“雪飛吃了四歲的奶,是吃的時間最長的。”兩個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奶完這個奶那個。餓了時,小嘴舒舒著,像小燕一樣張著小嘴。那張小嘴裹的可有勁了。牽動著母親的心。俗話說,一碗奶一碗血,吃母親四年奶就是喝母親四年血。母親孕育你十個月,你又喝四年母親的血。這是何等的恩重如山?難怪有割舍不斷的牽掛!然而,這隻是母親的一廂情願。雪飛卻沒有這麼想。他的想法雖然沒有墮落到侮辱爹媽的無恥的地步,卻也透露著他無需感恩的白眼狼思想。他媽給他捎去死訊的時候,他正躺在加州家中翹著二郎腿哼著美國人小調不亦樂乎地回道:“我沒時間,有事你就找我老弟,有病你就找我姐。”當聽說,“他媽要見他最後一麵!”這句話時,悄然落淚。“我媽在遙遠的東方,夜思日想的思念我,而我卻遠在異國他鄉實現著我的夢想,享受著我想要的生活!這最後的一麵意味著什麼?——不可再見麵!永世不見!這最後一麵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外人看著好看,兒子千裏奔孝。自己心裏沒有遺憾!然而,更主要的是完成了母親的心願。為了這些,萬裏迢迢風塵仆仆值得嗎?就是在跟前眼皮子底下,母親的死誰也挽留不住!陰陽兩隔與陽世相差多遠沒有關係............”去與不去,有意義與無意義的鬥爭在他的腦子裏反複激烈的鬥爭著。突然一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裏閃現出來,“我媽為什麼要見我最後一麵?我吃了她四年的奶,換不來死前的最後一麵?”他的心在跳——媽!等等我!兒子就去!
浩瀚的太平洋上空,一架承載著年輕遊子《見母親最後一麵》迫切心情的飛機正在飛往中國。下午二點降落在中國大地上。他輾轉換乘馬不停蹄午夜兩點在蟲城機場見到了他的同胞弟弟。兩人多年不見,話語少了很多。回到家中,母親已經咽氣了,她沒有見到她心中惦念已久的牽掛!這最後的一麵成了她心中的遺憾——永久的遺憾!她死不瞑目!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雪飛還是哭出了聲。“媽!兒子不孝,兒子沒能實現你的心願,兒子回來晚了,兒子對不起您!媽,您在天有靈,也該閉上眼睛了。”雪飛用手輕輕地合上了母親的眼睛。
雪豐扶起了哥哥,“哥!你不必哭了,不必自責。你考上大學留學美國,出人頭地。給冷家出盡了風頭賺足了眼球,媽也是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如今,媽沒看到你最後一眼,但是,你還是看到了媽的最後一眼。雖有遺憾情有可原。自古就有忠孝不能兩全之說,你為冷家做出了貢獻,使冷家在屯中名聲顯赫。媽在九泉之下也能閉上眼睛。”
鄉下人有養老送終的習俗,特別是老人臨死時兒女都要圍繞在老人跟前,謂之得濟!哪個兒女在老人咽氣時在跟前老人就得誰的濟,哪個兒女在老人咽氣時不在跟前就沒得誰的濟。老人有的能說,兒女們傾聽老人臨終遺言;有的老人不能說話,兒女們心裏話可以當老人述說。送老人最後一程。這些陳舊的規矩雖然有些繁雜,看似無用多餘,但仔細想,人生最大莫過於生死,看最後一眼送最後一程意義非凡。這兩個最後,永無再見。多麼珍貴!
白天燕從南方回來,邀請大哥去飯店吃飯。白天明說,“老弟,這次從南方回來有何感想?”白天燕說,“哥,我現在可是切身體會,兒女在老人心中的地位、感受。以前隻是設身處地,想想而已。一切都是那麼簡單,那麼容易。現在身處其中,耳聞目睹大不一樣。新天自打讀大學以來,就遠離家鄉遠離父母,每年寒暑假回來,感到孩子在外讀書辛辛苦苦,給孩子做點好吃的,補救一下平日裏的關懷。孩子在外讀書,出人頭地,畢業就有工作了。孩子的未來是一片光明。想到這些,高興戰勝了不舍。假期過去了,孩子又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活,孩子的離家本是為了前途,為了未來。守在家裏有啥出息?思念被理解化解。那時還年輕,對孩子的想念還沒有現在的一半濃。他無論走多遠,哪怕是出國留學作為父母都能欣然接受。自從他結婚後,兒子和我的思想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新天這一點還是隨了白家的根——啥時候過啥日子。他一畢業就對象結婚。當年的媳婦當年的孩兒,第二年春天大孫女兒就出生了。兒子家一家三口,徹底的從這個家分離出去了。兒行千裏母擔憂,父親也不例外。我和你弟妹待在家裏倍感淒涼,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我突然慶幸沒有讓兒子出國,倘若當初一時衝動,放兒子走出國門,想兒子去看一趟談何容易?經濟條件不說,旅途艱辛如何承受得了?小孫女兒身前身後爺爺長爺爺短的叫著,你心裏熱乎乎的。明明眼睛發苶眼皮打架,心一張個兒一張個兒的,你得挺著,她不睡你就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