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從心靈走出來,走出心靈要比走進心靈更難。

——海子《民間主題》

猶豫的時候,沉思的時候,海子總喜歡進行精神的探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書,不是為了巧合的回答,而是為了增加見識,然後應對自己當時的困惑。令人驚奇的是,海子每次這麼做都會有收獲,或許知識的魅力就在於此,它能相互延展,互通、互融。

自己解救自己是一項重大而艱巨的工程,當海子明確了的方法後,就集中精力來進行,所以除了去同學家串門,每天看書是他的必修課。他把自己的專業教材和課外書交替起來閱讀,這樣既不枯燥,又能增長見識。

每次找到同學,他都有新的想法,每次討論,他都會表現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他的口才有時候比別人的思維還敏捷,侃侃而談時,他好像成了另外一個人。

麵對同學的驚異,海子暗笑不語,他知道,自己腦海中的想法是外在表現的幾千幾萬倍,他從來不缺少思考的素材。

這個時候,在北大養成的好習慣也為他拓展視野打下了基礎。就像在學校裏一樣,他每天都要看書到後半夜,前半夜幾乎沒睡過覺,晚上點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孜孜不倦地閱讀下去。一本,兩本,三本……海子的包並不大,過了一陣子書就讀完了,怎麼辦呢,他就重新讀,翻來覆去,每一晚上都不偷懶。

海子的父母看在眼裏,欣慰又苦澀,欣慰自不用說,苦澀是因為海子這樣讀書以來,家裏的煤油耗量多了。若在平時,父母節省得連燈也不多點,父親每晚做縫紉活也把燈芯撥得丁點兒那麼大,這樣雖然可以節省煤油,可視力卻急劇下降。而為了兒子能看書,他們舍得讓兒子去“浪費”。心裏苦澀的地方,是他們隻能給兒子提供煤油燈。

海子的追尋,帶來的是一個個的夢境。有的時候,他會夢見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童年,蹦蹦跳跳地在田野裏走,有時候甚至夢到自己成熟的記憶力形成之前的事情。比如他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抱著,手掌寬厚而輕柔,像一個舒適的搖籃,耳邊仿佛傳來帶有濃重方言口音的搖籃曲!那時候自己是多麼的無憂無慮啊,是“嬰兒之未孩”。

有的時候,海子會夢見北京的未名湖。一般看書看得趴在書桌上睡著之後,海子會做這個夢。不過在夢中,未名湖的水往往飄起來,清澈透明,仿佛透亮的水晶,水在海子的四周飄舞,海子愜意地睡在旁邊的草叢上,水打在他的身上,潮潤潤的,清涼。如果他想幹燥了,太陽馬上就出來,將水汽曬幹,然後海子的整個身體就幹爽透頂,然後金黃色的陽光習慣地照耀,一直到他醒來。

很奇怪的是,如果哪天海子讀書收獲不多,或者讀得不夠認真,晚上的夢就非常壓抑。如果哪天讀書讀得非常勞累,夢境就非常讓人愜意。無論什麼樣的夢,早上醒來的海子從不愁眉苦臉,他已經成為這個家的精神支柱了,他要讓弟弟們有信心,要讓父母欣慰,要讓自己有信仰和愛,要繼續去探索未知的心靈。

農曆臘月二十四是當地的“小年”。這一天,家裏人要去上墳拜祖。海子作為長孫,要領著弟弟們給逝去的先人上墳拜謁,磕頭祈願,以求平安,同時表達對祖先的崇敬之情,不忘祖輩的養育之恩。

望著一個個的墳包,海子忽然感慨萬千,在這一塊地上,有多少經曆豐富的長者,多少看透人生的智者?或者,他們都懵懵懂懂地過了一輩子,生老病死?無論有沒有碑文,無論上麵寫的是什麼,一個墳頭就結束了一個生命,就像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我沒有意識了,怎麼還存在於這個世界?”

這可是活生生的萬物之長啊,是人啊,其他的生物呢?鳥,太陽,魚,麥地呢?

一時,一種悲憫的感覺從心中升起,海子呆呆地站在墳地中間,他的四周是綠色的小麥。

操采菊時刻擔心著大兒子的“命運”,不知道他來年、今後的運氣怎麼樣。海子是不大相信這個的,生命的個體自然由自己掌握。可在進入墳包之前他還是跟著母親去抽簽了,他不想違背母親的意思。

過大年前的一天,母親帶著海子在附近的一座廟裏抽了一簽。上上簽,海子沒什麼表情,他對於金黃色的佛像的興趣顯然比簽上的內容要大得多。操采菊卻顯得非常興奮,她得知是個上上簽之後,像個孩子似的蹦跳起來,她百分之百相信其中的靈驗度。每次燒香拜佛前,她都要恭恭敬敬地祈禱,一般要禁葷三日,淨身後方敢踏進供有菩薩的廟門。

海子對這個上上簽十分冷漠,為了讓母親高興,他裝出高興的樣子。可是越裝就越想起這個簽子,這個意向最後竟然侵入到他的夢中,難道真的有一些神秘莫測的力量?海子夢見金黃色的大符飄過自己的頭頂,然後自己被風吹到了一個煙霧繚繞的山頭,是哪裏?海子說不清,第二天他醒來,看看桌子上的書,自己開始翻《聊齋》第一篇,嶗山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