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後,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貴。青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輒得官爵,唯獨任安不肯去。
去病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上嚐欲教之吳、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為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上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鞠也。事多此類。青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也。
去病自四年軍後三歲,元狩六年薨。上悼之,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塚象祁連山。諡之並武與廣地曰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愛之,幸其壯而將之。為奉車都尉,從封泰山而薨。無子,國除。
自去病死後,青長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後五歲,伉弟二人,陰安侯不疑、發幹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後二歲,冠軍侯國絕。後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諡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自青圍單於後十四歲而卒,竟不複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兩越,東伐朝鮮,擊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初,青既尊貴,而平陽侯曹壽有惡疾就國,長公主問:“列侯誰賢者?”左右皆言大將軍。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騎從我,奈何?”左右曰:“於今尊貴無比。”於是長公主風白皇後,皇後言之,上乃詔青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塚象盧山雲。
最大將軍青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於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二百戶。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李廣、張騫、公孫賀、李蔡、曹襄、韓說、蘇建皆自有傳。
李息,鬱郅人也,事景帝。至武帝立八歲,為材官將軍,軍馬邑;後六歲,為將軍,出代;後三歲,為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皆無功。凡三為將軍,其後常為大行。
公孫敖,義渠人,以郎事景帝。至武帝立十二歲,為騎將軍,出代,亡卒七千人,當斬,贖為庶人。後五歲,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合騎侯。後一歲,以中將軍從大將軍再出定襄,無功。後二歲,以將軍出北地,後票騎期,當斬,贖為庶人。後二歲,以校尉從大將軍,無功。後十四歲,以因杅將軍築受降城。七歲,複以因杅將軍再出擊匈奴,至餘吾,亡士多,下吏,當斬,詐死,亡居民間五、六歲。後覺,複係。坐妻為巫蠱,族。凡四為將軍。
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為強弩將軍。後一歲,複為強弩將軍。
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岸頭侯。其後太後崩,為將軍,軍北軍。後一歲,複從大將軍。凡再為將軍,後坐法失侯。
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為侯。武帝立十八年,為前將軍,與匈奴戰,敗,降匈奴。
趙食其,祋(栩)〔祤〕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年,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迷失道,當斬,贖為庶人。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方。還擊昆明,無功,奪印。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禦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為左將軍擊朝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為將軍者二人。
路博德,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德以衛尉為伏波將軍,伏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強弩都尉,屯居延,卒。
趙破奴,太原人。嚐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為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為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複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讚曰:蘇建嚐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為將如此。漢書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第二十六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麵。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製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褎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製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鍾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可複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泄,興於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
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強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雲“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
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臧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管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複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為生賢佐,後世稱誦,至今不絕。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操持謬失其統也。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複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複哉複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俫,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雲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麵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