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嶄岩參差。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阤甗錡,摧崣崛崎,振溪通穀,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島,崴磈嵔廆,丘虛堀礧,隱轔鬱壘,登降施靡,陂池貏豸。允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裏,靡不被築。揜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蘼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幹,茈薑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鬱鬱菲菲,眾香發越,肸蚃布寫,晻薆咇茀。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庸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穀,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台增成,岩突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象輿婉僤於西清,靈圉燕於閑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裖崖,嶔岩倚傾,嵯峨集嶫,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駁葷,雜臿其間,髦采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樸,梬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茂,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骫,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萷蔘,猗柅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累輯,被山緣穀,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亡窮。
“於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飛蠝,蛭蜩玃蝚,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逾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
“若此者數百千處,娛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遊;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河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絝白虎,被斑文,跨野馬,陵三嵕之危,下磧曆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弄解廌,格蝦蛤,鋌猛氏,羂要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倏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轊白鹿,捷狡菟。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遊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蓺殪仆。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曆駭焱,乘虛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鵕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鵷雛,揜焦明。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消遙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揜乎反鄉,蹶石關,曆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堂棃,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台,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轥轢,騎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烋,驚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它它藉藉,填坑滿穀,掩平彌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台,張樂乎膠葛之寓,撞千石之鍾,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倡,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穀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幹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鏘鏜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閑都,靚莊刻飾,便嬛繛約,柔橈,嫵媚纖弱,曳獨繭之褕袣,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世殊服,芬芳漚鬱,酷烈淑鬱,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予,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閑,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以)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壁,悉為農郊,以贍氓隸,頹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製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始。’
“於是曆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遊於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幹戚,戴雲罕,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菟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裏,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亡是公言上林廣大,山穀水泉萬物,及子虛言雲夢所有甚眾,侈靡多過其實,且非義理所止,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漢書卷五十七下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於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鄉風慕義,欲為臣妾,道裏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製,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為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為至愚,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溪穀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鹹諭陛下意,毋忽!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蜀,道易通,異時嚐通為郡縣矣,至漢興而罷。今誠複通,為置縣,愈於南夷。”上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臣妾,除邊關,邊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牁為徼,通靈山道,橋孫水,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為用,大臣亦以為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借蜀父老為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紛雲,湛恩汪濊,群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曆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雲,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仆尚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餘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洪水沸出,泛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後氏戚之,乃堙洪原,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於茲。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齪,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雲爾哉!必將崇論谹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並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雲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內,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鹹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橫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為奴虜,係累號泣。內鄉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己!’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為之垂涕,況乎上聖,又烏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麵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沫、若,徼牂牁,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遠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曶爽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絕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